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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终有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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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北南立即闪躲开来,却也被实实在在地划烂了颈侧,鲜血豁然涌出。

    ……鬼修操纵的鬼奴,用平常仙器根本伤及不了他分毫,唯有鬼兵所持的宝器才能伤及鬼的躯壳。

    枪尖没入他身后的斗大的岩石,竟将那巨岩像豆腐似的爆了个粉碎。

    孟重光声音沉沉:“……别拿这东西对着师兄。”

    周北南毫无惧色,掌心一转,将断裂的鬼枪枪柄翻转过来,将徐行之的下巴挑起,问孟重光道:“这真的是徐行之?你信吗?”

    他又转向众人:“……你们都信吗?”

    徐行之见无人回应,场面略冷,便厚颜无耻地举起手道:“我信。”

    周北南冷笑一声:“你?你怕不是九枝灯手下的醒尸吧?”

    在现世之中,徐行之阅杂书无数,曾在一本志怪集册里见过关于“醒尸”的记载。

    “醒尸”是由死尸转化而来的怪物,其外貌言行等均与常人无异,甚至能像活人一般思维、起居、进食,但是醒尸生前的情感尽皆失去,爱憎不分、黑白颠倒、光暗难辨、冷热倒置,会依照主人的命令与控制行事。

    周北南不多废话,撤开枪柄,左手聚起一团鬼火,径直朝徐行之脸上打来。

    火光在距离徐行之眼前仅三寸的地方骤然停住。

    鬼火寒气凛然,倒不灼人,但那深入骨缝的寒意还是叫徐行之脸上直接结上了一层冰霜。

    为了维持住原主徐行之那被自己败坏得差不多的形象,徐行之硬是挺着没闭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睫毛上结起一层霜雪。

    随着鬼火的燃烧,周北南原先笃定的神情出现了动摇。

    按理说,真正的醒尸会把这样的冷焰误判为滚烫的烈火,从而本能地畏惧躲避才是。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徐行之:“怎么可能?……你不是醒尸?”

    徐行之无语。

    他背着手,高深莫测但心虚无比地注视着周北南。

    周北南一挥手,鬼火化为万千蓝色流萤,消散而去。

    但他面上依旧是疑云不散,对孟重光说:“……你把他的宝器拿出来,我同他打上一架,便知道他究竟是真还是假了。”

    徐行之不得不提醒他:“我现在已是凡人之躯了。”

    周北南自然不信:“你的意思是你被拔了根骨?”

    徐行之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周北南冷笑一声:“不可能,据我所知,被拔除根骨的修士没一个能活的。”

    徐行之说:“那是据你所知。”

    周北南不再多同他废话,作势要抓他的手臂。

    在周北南碰到自己前,徐行之的右手手腕被孟重光抢先夺来,一把攥住。

    力道之大,徐行之险些被他扯个趔趄。

    他将徐行之挡在自己身后,声音里泛着可怖的冷气:“他倘若是醒尸,敢冒用师兄的脸,我早在遇上他时便先扼死他了。”

    徐行之:“……”

    他摸了摸自己寒风飕飕的后颈,想,这孩子到底是谁教出来的,真没有礼貌。

    自己好心背他回家,他居然想掐死自己。

    不过想想自己此行的目的,徐行之就闭嘴了。

    ……反正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乌鸦何必笑猪黑。

    孟重光顿了顿,继续道:“师兄他的确是失了法力,来的路上我试探过,他体内灵脉已停滞多时,没有任何灵气流转了。”

    说罢,他转过脸来,声音瞬间变得软乎乎的:“……师兄,可是这样?”

    如果不用扮演被他坑过的大师兄,如果不知道眼前的人是杀人如麻的天妖,如果自己不是来杀掉他的,徐行之会觉得这孩子看起来还挺可爱的。

    徐行之忍住了去摸摸他脑瓜的冲动,别过脸去。

    孟重光也感觉到了他的抵触,眸光黯淡了下去,失落得像是只没从主人那里讨到摸摸的小狗崽。

    周北南看起来信了一些,但疑窦犹存:“你敢确信他不是旁人假扮的?”

    骨女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周大哥……”

    周北南思忖片刻,眉头一挑,像是想到了一个绝好的验证方法。

    徐行之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便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准备应对他下一道难题。

    周北南说:“……你从小到大,给我起过十数个外号。只要你能说出三个来,我便信你是徐行之。”

    徐行之:“……”

    ……起外号,还踏马起了十数个。

    徐行之觉得原主好像也不是什么正经师兄。

    不过,经过徐行之的记忆碎片验证,原主还真干过这么无聊的事儿。

    正道里共有四座仙山福地,徐行之和孟重光都是风陵山弟子,周北南则是应天川岛主之子,其他两处仙山福地,分别是丹阳峰和清凉谷。

    原主的记忆极其散碎,徐行之只能从一些凌乱的片段里看出,原主只要和周北南打上照面就会互相拌嘴,彼此殴打,关系十分恶劣,是以徐行之才会给他起了十几个外号,以彰显周北南在他心目中的特别地位。

    徐行之停顿半晌,从记忆碎片里顺利翻出了一个外号来:“北北。”

    周北南:“……”

    徐行之:“南瓜。”

    周北南:“……”

    徐行之:“啊,还有阿门。”

    周北南忍无可忍:“……住嘴!”

    双刀少女噗地一声乐了出来。

    周北南脸上挂不住了,回头斥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少女一点也不怕:“舅舅,前两个我都能懂,可‘阿门’是什么意思?”

    徐行之从孟重光身侧探了个脑袋出来,善意地解说道:“因为他小时候是个胖子啊。‘周北南’字拆开是‘门土口北南’,这个外号太绕嘴,删繁就简,我就管他叫‘阿门’了。”

    周北南面红耳赤,把手中只剩一半的枪柄摔在了地上:“……徐行之,你是不是想挨揍。”

    徐行之非常不要脸地往孟重光背后一躲,装死。

    说话间,一道黑影自远处奔来。

    ……是刚才立在断崖之上的鬼面青年。

    徐行之尚未做出反应,青年便径直撞入了自己怀中,声音里竟是含了哭腔:“徐师兄!”

    青年个子的确很矮,才到徐行之的下巴位置,没被恐怖铁面遮住的下半张脸清秀白净,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小孩儿。

    徐行之被他抱得一怔,本着叫不出名字也要装熟的原则,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嗯,是我。”

    青年仰起头,面具后的一双瞳仁呈淡青色,圆溜溜的,像极了一只幼狐:“徐师兄,十三年不见,你去了哪里了?”

    徐行之苦笑。

    ……稍等,让我编一下。

    可他还没编好,青年就被周北南扯出了他的怀抱。

    不知道是不是徐行之的错觉,周北南的脸色好像比刚才更难看了。他指向地上刚才被孟重光折断的鬼抢,对青年漠然道:“……修好。”

    鬼面青年挣扎道:“师兄还在这里,我要先问一问师兄……”

    周北南用眼尾扫了一下孟重光后,硬扯着铁面青年离开:“现在还轮不到你同他说话。”

    铁面青年似是明白了什么,乖乖闭了嘴。

    孟重光也不同众人招呼,掐住徐行之的右手手腕,径直向高塔内走去。

    徐行之作势想挣开他,无奈气力不逮,只能被他拖狗一样拖了进去。

    匆促间,徐行之回首望去,发现刚才替孟重光疗治烧伤的骨女正凝望着自己。

    在徐行之回望她时,她却仓皇地低下头,转身而去。

    她乌发上束着的缥碧发带直及腰际,随着她离开的步伐,翻飞如浪。

    待二人进了高塔,双刀少女才来到鬼面青年身边,好奇问道:“陆哥哥,那便是你们常说的徐师兄?”

    鬼面青年摆弄着断掉的鬼枪,喜不自胜:“是啊。”

    双刀少女抓一抓剪得乱七八糟的短发:“我怎么觉得他轻浮得很?”

    鬼面青年道:“徐师兄虽说有些孟浪,却是天下至好之人。”

    闻言,周北南翻了个白眼:“呵。”

    鬼面青年转向周北南,抱怨道:“笑什么?你还笑!你知道修复鬼兵要耗我多少精元吗?你爱惜着点用行吗?”

    周北南:“……行行行。”

    随后,周北南转向双刀少女,问道:“阿望,曲驰和陶闲呢?”

    周望答:“听说南面山间又发现了一些灵石,干爹干娘他们去寻灵石去了,大概午夜前后就能回来。”

    周北南细思片刻,拉过周望,认真道:“帮舅舅一个忙可好?”

    周望附耳过去,周北南如是这般对她交代了一番。

    一旁的鬼面青年霍然抬头:“周北南,你还怀疑徐师兄?”

    周北南:“……我同阿望说话,你偷听作甚?”

    鬼面青年愤愤道:“你是我的鬼奴,你的眼睛便是我的眼睛,你的耳朵便是我的耳朵,你以为是我自己想听吗?”

    周北南无奈,索性开诚布公道:“十三年不见了,他徐行之突然冒出来,我不信他没有目的。你别忘了,九枝灯可是一直想致我们于死地!”

    说着,他看向高塔的青铜铁门,冷声道:“……尤其是孟重光,在蛮荒里活了整整一十三年都没死,恐怕早就是那人的心头大患了!”

    高塔内。

    与塔外的萧瑟荒凉截然不同,塔内修葺得清雅静美,甚至有一条活水自塔中潺潺蜿蜒而过,有流石,有画壁,静影沉于壁间,水雾霭霭。

    徐行之恍若走进了一处世外桃源,而自己便是那个莽撞的渔夫。

    孟重光轻轻挥手,一扇正对大门的竹扉应声而开。

    他把徐行之引入其中,其间桌椅床榻一应俱全,甚至有珠玑绮罗装点盘饰。

    孟重光轻声道:“师兄,这里是你的房间,我早就为你备好了。一应物件,我都依着原样摆放,不过有些物件在这蛮荒里的确寻不来,你莫要生气,我以后会一样样为师兄弄来。”

    徐行之假装冷漠:“嗯。”

    孟重光拉着徐行之在床边坐下,眼里闪着异样的亮光:“师兄刚才摸了陆御九,现在也摸一摸我的头发,好不好?”

    很好,鬼面青年名唤陆御九,下次见面的时候不用犯愁叫不出他的名字了。

    徐行之这般想着,并不直视孟重光,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只四下张望着。

    这一望,徐行之便发现床头处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把精美的竹骨折扇,看起来颇有玄机。

    徐行之用左手取来,并缓缓将扇面展开。

    扇面上书八个狂草大字:“当今天下,舍我其谁?”

    落款,“天榜第一,风陵徐行之”。

    徐行之:“……”

    刚才被无视的孟重光再次乖巧地凑了过来:“师兄,你的宝器我一直保留着,你可喜欢?”

    徐行之:“……”

    他觉得原主的品味简直是一个谜。

    徐行之想将扇子放回原处,手刚刚挨到床铺,竟有一道藤蔓自床脚处雷电般窜出,紧紧缠住了徐行之的左手手腕。

    徐行之惊愕:“这是什么?”

    孟重光欢喜道:“师兄,你终于肯同我说话了。”

    徐行之:“……好,我同你说话,你把这东西放开。”

    粗若儿臂的藤蔓却丝毫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孟重光充满希望地问:“师兄背我回来时,不是说过,之所以前来蛮荒,就是来寻我的吗?我就在这里,师兄哪里都不要去了,可好?”

    徐行之:“……”

    见徐行之仍不言声,孟重光难掩失望,起身道:“师兄如果当真不愿同我讲话,我便再等一等罢。”

    徐行之眼看他当真要走,不禁急声道:“放开我!”

    孟重光行至门边,被徐行之的断喝吓了一跳,回过头时,眼眶里竟有泪水隐隐打转:“师兄暂且忍耐一下,我眼下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师兄。洪荒实在太过危险,师兄只要留在重光身边,便能安然无恙。求师兄,就答允了重光,留下吧。”

    徐行之:“……”

    若不是自己现在被捆得动弹不得,单看孟重光这副委屈巴巴的小表情,十人中有十人会觉得被藤蔓紧紧缠住的那人其实是孟重光。

    徐行之还抱着一丝残存的希望:“把我放开,我哪里都不去。”

    孟重光想了一想,问道:“师兄是不喜欢藤蔓吗?”

    徐行之点头:……“嗯。”

    ……藤蔓容易生虫,而徐行之本人怕虫子怕得要死。

    孟重光心不甘情不愿道:“……那好吧。”

    很快,孟重光再度掩门离去。

    徐行之生无可恋地倚靠在床头,左手上原本缠着的藤蔓化成了一条坚固无比的金镣铐,端的是一片华贵灿烂。

    他用木手摸一摸放在腰间的匕首,十分悲戚。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出师未捷身先死吧。

    转瞬间,山林间又传来数声有气无力的惨叫。

    打发走曲驰,徐行之看向地上只剩一口气的兽皮人,蹙眉道:“这人是冲我来的?”

    只剩下孟重光和徐行之时,前者就露出了异常单纯无辜的神情,背着手,仿佛地上那团烂泥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是。”

    徐行之了然。

    既然如此,那就是活他妈该了。

    徐行之沉默后,孟重光便把刚才那副修罗面孔收拾得一点不剩,小心翼翼地蹭到了徐行之身边:“师兄……我刚才是不是有些鲁莽了?”

    刚才面不改色咔咔拆人家骨头的大狼狗,脸一抹就换成了小狗崽,看到此情此景,徐行之心中十分愧疚。

    孟重光是自己笔下的人物。徐行之当初设定时,大笔一挥,嗜血暴躁,易怒霸道,这些都被自己设定成了孟重光的本性。

    说到底,还是怨徐行之,所以徐行之不仅不惧怕他,良心反倒还有些隐隐作痛。

    ……儿子对不起,是爹让你变成这样的。

    况且,在蛮荒生活十余载,孟重光定然习惯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日子,现如今被人侵入地盘,下手狠辣些,也不难理解。

    再说,他们突然来捉自己,怕是想利用自己对付孟重光。

    要是自己被捉去,境遇定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死在他们手里都是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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