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下,唐蘅感到两眼一黑。
李月驰穿着昨天的灰色夹克,早晨风大,他的领子立起来,掩住小半边脸。做完那串口型,他也不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唐蘅。
孙继豪“哎”了一声,战战兢兢唤道:“师弟?”
“孙老师,”李月驰笑着说,“早上好啊。”
“早早早,诶小李你怎么来了——师弟,你吃完饭啦?等等,我有个事和你说,师弟!”
唐蘅没理他,大步流星地走了。
准确来说,逃了。
李月驰没有追。
一刻钟后,唐蘅坐在越野车后座,车队整装待发。眼见前面的车已经开了,唐蘅问司机:“怎么不走?”
司机扭头瞥唐蘅一眼,表情有点疑惑:“咱们还差个人呀,领导。”
“谁?”
“小李——这不就来了。”
他话音未落,副驾门被打开,李月驰俯身坐进来。他和司机打了招呼,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只药盒,面无表情地递给唐蘅。
唐蘅愣了两秒才接下,忽然想起昨天的晕车贴用完了,今天根本没贴。
不,不对,重点不是他又给他一盒晕车贴。
“你怎么在这?”也顾不上司机了,唐蘅问。
李月驰:“我是你们进村走访的向导。”
“你?”他们进村确实需要向导,一来逐户走访得有人带路,山区的民居不像平原一户挨着一户;二来有时和村民沟通不畅,需向导在中间帮忙。
但是按照规定,向导须是本村村民。
李月驰背对唐蘅,平静地说,“你们今天去半溪村。”
“嗯。“
“我家住那。“
半溪村,位于印江县城西南,驾车前往需要两个小时左右——在2015年修建公路之后。
“15年之前呢?”唐蘅望着窗外起伏连绵的高山,忽然难以想象这条不宽的公路是两年前才修好的。
“那会儿都是土路噻,难走得很,”司机非常健谈,“我老婆的表妹夫就是这个村的,零七年出去打工,跑到温州,一走就是五年啊!好不容易赚了点钱,他老娘又病了,就是那种——急症嘛。紧赶慢赶回来见最后一面,结果路上泥石流,最后也没赶上……”越野车已经驶出县城,行驶在平坦的沥青公路上,然而公路两侧除了山还是山,远处暗碧连绵,近处可见灰褐色的岩壁嶙峋起伏,唐蘅发现自己很难想象这种地方如何居住。
越野车驶进隧道,短暂的十几秒钟里,视野陷入黑暗。唐蘅听见自己的声音:“你以前从家去武汉上学,怎么走?”
光明复至,李月驰说:“搭别人的车到县城,坐汽车去铜仁,然后坐火车。”
“很麻烦吗?”
“还好。”
“那当然麻烦啦!”司机接过话头,“老师您是城里长大的吧?”
“……是。”
“您不知道我们这地方,都说想致富先修路,一点错没有!“司机打方向盘转弯,唐蘅看见越野车两三米之外,即是笔直的山崖,“这么说吧唐老师,以前路还没修好的时候,从半溪村到县城,路况正常,那也得一整天——都是山路,绕弯嘛!”
唐蘅望着李月驰漠然的侧脸,不知该接什么,只好说:“幸亏路修通了。”
“是啊!都是国家政策好,你们澳门也好,我们真的要谢谢你们……”司机憨厚地笑了笑,感慨道,“我们这地方实在是太穷了,人在山里,走不出去啊。”
越野车穿梭于群山之间,晴天风大,有时行至没有沥青公路的地方,尘土便爆炸般扬起来,唐蘅不得不关上车窗,很快,玻璃上覆盖了一层褐色的灰尘。接近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一个接着一个,虽然贴了晕车贴,但唐蘅还是感到几分眩晕,闭上了眼。
又经过一个隧道,不多久,司机忽然将车停下。
唐蘅睁开眼:“到了?”
“还有半个小时吧,前面的怎么停了,”司机将脑袋探出车窗张望,喊了一声,“怎么啦?”
“晕车!”前一辆车的司机远远回应道,“学生吐了!”
唐蘅推开车门:“我去看看。”
前一辆车上坐了四个学生,唐蘅走过去时,看见一个澳门女生蹲在路边,脚边立着一瓶开过的矿泉水。
“好点了吗?”唐蘅问她。
“吐完好多了,老师,”她的声音很小,有些委屈的样子,“明明吃了晕车药……这个地方的路,太绕了。”
“尽量克服吧,也就来这一次——你歇会儿,我们十分钟之后再出发,”唐蘅从兜里摸出一片晕车贴递给她,“贴上这个。”
“啊,谢谢老师……”
唐蘅转身,当即愣住。李月驰站在距他不远的地方,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来的。
李月驰说:“唐老师,您能不能来一下?”当着学生的面,倒是很礼貌。
唐蘅走过去,两人在路边站着,几步之外便是悬崖。
李月驰说:“歇会吧,”然后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正是唐蘅买的中华,“来一支?”
学生们也都下车了,远远近近地站在公路上透气。按说当着学生的面不该抽烟,但此时此刻,唐蘅竟然无法拒绝李月驰,他知道自己有些心虚。
唐蘅含住一只烟,李月驰掏出打火机,另一只手弓起来挡风,为他点燃了。
唐蘅问:“你不抽?”
李月驰摇头。
唐蘅只好独自吸了口烟:“没想到这么远。”
“是啊,”李月驰笑了一下,“你说你何必来这受罪?”
唐蘅捏着烟的手一顿,心想,他果然听见那句话了。
“既然只来这一次,不如干脆别来,你不是晕车晕得厉害吗。”李月驰还是笑着,笑意却没有抵达他的眼睛。
“我是说她,她只来这一次……不是我。”
“那你还会来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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