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德里安教授显然也是有备而来,他把在美国教育部注册的正规大学执照副本拿出来供还没完全打消怀疑的婶婶观赏,又拿出相簿来给路鸣泽和叔叔看,指着照片一一介绍,看起来这个学院建筑风格古典并且设施豪华,仿佛一座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时常维护翻新的中世纪城堡。
古德里安教授指着一张照片,那是一块刻画着卡塞尔学院院徽,正在碧波上起舞的帆板,介绍说那是学院每年固定的帆板赛,他们已经连续三年在各类项目上压过了芝加哥大学云云,言下之意是相比起已是美国一流名校的芝加哥大学,卡尔塞学院还要更胜一筹。
看得出来古德里安教授为了说服他们是下了功夫的,效果也可以说是立竿见影,路明非肉眼可见叔叔婶婶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下来,与古德里安教授相谈甚欢,这场景很奇妙,就像叔叔婶婶和这位古德里安教授一拍即合,火速约定下了一桩婚事,而他路明非就是那个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
路明非觉得自己再沉默下去就真的要变成局外人了,真奇怪,明明双方讨论的正是他的终身大事,于是他不得不开口问出那个自前几天拿到卡塞尔学院回信时就藏在肚子里的疑问:“那个……古德里安教授,请问你们……究竟看中了我身上的哪一方面呢?”
这话一开口,饭桌上热烈的气氛一滞。
古德里安教授愣了一下,然后回答道:“如果要说一个原因的话,我们看重的是你这个人,卡塞尔学院招生看的是综合素质,我们对于成绩单并不是很在意。”
这句话显然相当于什么都没说,路明非心中吐槽了一句感谢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敷衍我,追问道:“我想听到真正的,全部的原因,我们中国有一句俗话,叫做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卡塞尔学院这样的条件,还开出这样数额不小的奖学金……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古德里安教授挠了挠花白的眉毛,终于意识到不得不严肃应对这个问题,脸上的表情也认真起来,“很抱歉,全部的原因我也不能在现在就透露给你,但可以告诉你一些其他的内容。例如,你的父母恰恰是我们学院的名誉校友,并且对我们学院重要的研究项目提供了相当大的帮助。我们会优先录取杰出校友的子女,这是卡塞尔学院长久以来的传统。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全家四个人都愣住了,路明非心里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六年来他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一面,尽管母亲一年发两封信来,但内容也只是重复的保重身体好好学习之类的,从来没有问过路明非过得怎么样,也只字不提他们在国外做什么。
那样的信件除了证明父母还活着之外并不能带给路明非丝毫的慰藉,甚至以路明非从阅读过的《意林》《读者文摘》里得到经验来看,甚至都不能作为父母还活着的有效证据,于是这么多年来,路明非的父母好像始终处于一种奇妙的不可观测的状态,而如今,从这个卡塞尔学院招生办的古德里安教授口中,路明非再次得到了关于父母的消息。
就像薛定谔打开了盒子,终于能一窥那只猫咪的真容,路明非目光中带着一丝希冀,缓缓问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古德里安教授摇摇头:“我并没有见过他们,听说是一直在忙一个很重要的研究课题,所以这些年一直在南美的丛林里做研究工作。不过我有一张他们的照片,还有你母亲为了这件事写给学院的信。”
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照片,放在路明非面前的桌子上,那是一个夏天的花园,远处依稀是前面相册里出现过的卡塞尔学院图书馆,近处则是无数藤萝组成的廊道,绿得沉郁而通透,照片里一男一女携手在廊道散步,男的穿了一件宽松的大白衬衣和一条洒腿裤,脚下一双木板拖鞋,女的一件纯白的居家棉裙。
路明非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画面上两个人的脸,那是他的父母,即使多年未见,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路明非有种奇怪的感觉,那一男一女仿佛存在于某个与他无关的平行世界当中,好像从来不曾与他路明非产生过任何交集。他忽然就有点难过,好像有什么东西,虚无缥缈想抓却抓不住,只能仰头看着,心里空落落的。
古德里安教授又拿出了那封信,信的内容很简短,是打印出来的,或许是电子邮件一类的。
“亲爱的昂热校长:
很久没有联系,希望您的身体和以前一样好。
我们应该还有很长时间不会见面,最近的研究很紧张,我们没法离开,但还请一定留住您那瓶拉图酒庄的红酒,等我们回去品尝。
我们的孩子路明非已经年满18岁,他是个特别的孩子,也很聪明,或许成绩不那么好,但是我们都相信他会在学术上有所作为,所以如果可能,请卡塞尔学院在接收他入学的事情上提供一些帮助。
无法亲口对他说,只好请您代我转达,说爸爸和妈妈爱他。
您诚挚的,
乔薇尼”
古德里安教授看着路明非,传达了信中路明非母亲的话:“明非,爸爸妈妈爱你。”
这位身高足有一米九的魁梧老人表演得声情并茂,但终究难以掩饰住那种错位的滑稽感,路鸣泽先绷不住笑了,叔叔婶婶也是一脸忍俊不禁,甚至路明非也露出了笑容。
“失陪一下,我去一趟洗手间。”路明非笑着说道。
去洗手间的一路上路明非都是笑着的,走到洗手台的时候,他突然像是没了力气,胳膊撑着洗手台,弯下了腰,台前的镜子里,路明非分明还是那一张笑脸,好像是笑弯了腰,笑得浑身颤抖,在这无声的狂笑中,又有两行眼泪不住地落下。
路明非的心情,很难说是大喜还是大悲,但他确实想哭又想笑,五味杂陈的情绪在心头横冲直撞,令路明非向来做的不错的表情管理也失去了控制。
多奇怪啊,路明非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没有爸爸妈妈在身边的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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