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情面上的亲戚,两边血缘之远,亲情之淡,直与陌生人也没多大差别。
当日全城恭迎安舒回府,看似盛大煊赫,却少有人想起来,这个所谓的家里,并没有一个真正与她血脉相连的人。
安舒身世未明时节,众人顶多揣测安舒母亲或是世子姬妾之类,身份低微,故而为人所不知。
虽然难免有人会讥她出身不够高贵,但终究身份是正当的。
现下说她是皇帝的外甥女,这可就太引人遐思了。
先帝仅有三位公主,或病亡,或出嫁,无论如何,都没有过先世子尚公主的旨意。
然则安舒从何而来?
今日之后,怕是满敦煌城,街头巷尾,广宅深院,都会有说不尽的窃窃私语,飞短流长。
这林林总总,安舒有没有过一闪念及于此,从表面上却是看不出来。
答答不花在她面前行完礼,半晌听不到回响,抬头一看,却发现安舒压根儿就不在几案后。四处一张望,方看到安舒已经走到大堂中间了。
李允顺见她朝自己走过来,眼睛一亮,喜形于色,暗道自己这番替她出头总算是做对了。
安舒走到他面前,笑道:“世子武艺出众,又兼辩才无碍,委实是文武全才。今日多谢你,替我讨还这个公道。“
李允顺品了品她这番话,竟是一如当年在京城一般,品不出她究竟是褒是贬,是赞是嘲,总觉得好像都有点,又好像都不是,一点欢喜早丢去了爪洼国,只剩下满心的抓心挠肺,无处安放。
安舒却不与他多言,一转身,却又走到牙尔巴海牙身前站定,笑问道:“你便是花汗国使臣?“
牙尔巴海牙按突厥礼节,深深施了一礼,恭敬回道:“下使牙尔巴海牙,正是花汗国使臣。“
安舒点点头,一指答答不花,问道:“你的副使对我无礼。你们可汗,便是这般教导使臣的?“
她故意无视答答不花,径直来找牙尔巴海牙,一则是回击答答不花此前撒泼无礼,二则是观察到两人之间,似有不和,巧妙地挑拨二者关系。
言语之间,用了“无礼”一词,却是深有用心。
答答不花究竟错在何处,是造谣,还是粗鄙,是行礼不恭,还是对上不敬,都可以归结为无礼,似有所指,却又无所指明,以免纠结于安舒身份。
最妙的是,答答不花已经做出赔礼道歉的举动,实打实认了这份”无礼”,牙尔巴海牙连替他辩驳都无从着力——自然,牙尔巴海牙很干脆地没有这份心思。
后面一句话,则是暗藏杀机了。
有些事,历来是官不容针,私可行舟的。
她若定要将这件事上升到藩属国对大周不敬的程度,两名使臣回去之后,只怕立时便要被撤职问罪,以便对大周有个交代。
闲闲一句话,却听得牙尔巴海牙后背直冒冷汗。
行礼时更低了几分,恭声道:“大小姐息怒。可汗时常对我等耳提面命,教导我等尊崇天可汗大皇帝之道,并不敢对大小姐有半分不敬。答答不花素来不服王教,可汗也为此深感头疼。下使回国以后,必定上秉可汗,对他严加管教。“
安舒笑了笑道:“倒要劳烦你们可汗了!尊使回国以后,别忘了替我向贵国可汗转致谢意。“
牙尔巴海牙此时背心已经被冷汗湿透。
说来也奇怪,安舒话并不多,言语也温和,他却觉得如有泰山压顶,不堪重负。
眼看着安舒转身便要回座,一咬牙,出声道:“大小姐,于阗王子遇刺一事,定非敝国所为,还请大小姐为我们分辩一二。“
尉迟德遇刺,究竟是不是花汗国做下的,其实牙尔巴海牙心里也并不十分肯定——每个国家和朝廷,总会有那么几个让人防不胜防的蠢货,这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但既然此事已经被当众提出来,那便是有证据指证,也要咬死抵赖的。
更何况如今甚么证据也没有。
安舒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一蹙。
她并不愿沾染此事,却没想到牙尔巴海牙如此锲而不舍。
心里叹口气,徐徐转过身来,正要说话,便听得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尊使此言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