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的男生这段发隐擿伏,却又好似略带夸赞的话,夜钧寰着实被吓了一跳,赶紧把书合上,胡乱塞进柜子里。为了应对眼前的窘状,夜钧寰把话题转移到问同桌的名字上,对方把自己的名字推敲得有些透彻,自己如若称呼对方作“喂”,未免也太失败了点。
“袁音舜,到你了。”
同桌的前桌转过身子,向同桌打着招呼。同桌比了个OK的手势,大跨步走上讲台。当然夜钧寰不明白,觉得正常走上讲台不就行了,大跨步地走,还要多花费些气力。
“大家好,我叫袁音舜,喜欢打篮球,除此之外没什么其它特别的爱好,希望能和大家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
同桌一番公开演讲式的表述,弄得夜钧寰兴致全无,自己和这个人估计合不太来。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同学们都愿意和同桌这种,看起来善谈的人交往。像夜钧寰这种,如同被淋湿的衣服,还是先放在一边晾凉为好。同桌做完自我介绍,又是大跨步走下了讲台。
“诶诶,听见了吗,刚刚自我介绍完了,我叫袁音舜。”
说罢,同桌提起笔,在语文书的封皮上写了一遍他的名字。
“舜吗?古代三皇五帝之一,他……”
“啊?我就是我,三皇五帝又是什么人?”
夜钧寰心底暗自好笑,连三皇五帝都不知道,眼前这人也就这样了。
“呃,就是古代……很多年之前中国的人物。”
夜钧寰本想大肆讲解,但考虑到以袁音舜的认知层面,恐怕无法理解自己的语言,便选择了一种自认为清晰的方式进行解释——说到底,这次的听众是自己在初中认识的第一个人。袁音舜侧着身,托着腮,眯着眼,听下夜钧寰超过两句的大论,姑且称之为夜钧寰的知音吧。有的人追求合群,而有的人追求合身。比起一开始,夜钧寰对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现在看来,眼前这人应该和自己是一类人,判断理由是:同桌至少没有两根手指堵住两个耳朵。而且他的名字和自己一样,第三个字都比较少见。
人说在新同学身上,往往可以找到老同学的影子,可夜钧寰向来身上不散发一丝光芒,固然就没有影子这一说了。“所谓文化人,举止大方,谈吐有度。”忘记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为展现自己是一个文化人,至少比袁音舜有文化,夜钧寰觉得自己应保持文化人的那份矜持,直接问别人“也有很多人不认识你的名字吧?”这样的问题不太恰当,只好把这份奇怪塞在牙缝里,等哪天没事的时候再剔出来看看。
“语文,是每个中国人都需要学习的科目,简单来说,学好语文跟你学好走路一样重要,说句不太恰当的,同学们肯定都是先把脚趾头用来走路,再把脚趾头用来算数的吧。”
话糙理不糙,这样的话卢老大概说了十几年,面对着几十个稚气未脱的初一新生,显得游刃有余。原先游离在空气中的尴尬和陌生,都被卢老的热情与幽默,烧了个精光,课堂瞬间沸腾起来,气氛被顶到天花板。语文这门学科在夜钧寰心目中就像树干,认为只要它没事,其它的枝叶掉光了也无妨。要认为夜钧寰特别热爱语文学习是大错特错,这一切都要从小学的一堂语文课说起。
“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地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
课堂上读书的声音和年级成反比,这并非是哪个统计学家给出的数据,而是显而易见的。小学是读书声音最大的地方,年级越往上涨,读书声音越往下掉。
“鲁迅,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人和开山巨匠,不仅我们中国人对他评价很高,在西方国家也享有盛誉,其他作家一辈子写下的文章,都不一定比不上鲁迅这两个字,由此可以看出鲁迅的伟大。”
同学们读完了课文,自然而然地看见文章后头跟着的“熟读并背诵全文”一行,个中怨言不断。夜钧寰读完了课文,则是认为只有鲁迅能充当中国文坛的天花板,其他作家撑死拿来做个地板,墙壁。老师替鲁迅进行完自我介绍,稍稍停顿一小会儿,问了一句题外话:
“同学们已经学习过很多课文了,老师也带着大家一起了解过很多作家的故事。大家都知道,我们中国有名的作家特别多,但我们到现在却只有一个人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先问问,有人知道是谁吗?”
夜钧寰不多想,拉着书中正在刺猹的闰土,一起推荐鲁迅,只因当时学浅,记得下名字的作家,唯有鲁迅一个,毕竟不可能将李白杜甫之类的古人从棺木内搬出来忙活。后来才得知,是一个叫莫言的人早把奖领了,自己之前的推荐作废。“什么磨盐磨盐,盐本来不就是碎的,还需要磨么?”到头来,夜钧寰连组成“莫言”这个名的,是哪两个字都不清楚。随后老师又说:
“莫言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家里条件差,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现在的学习条件真的比以前好太多了。”
老师低下头,仿佛她也是小学辍学。这个世界上往往是成功者少,失败者多,大多数人都累倒在通往成功的不归路上,然后拿出梦想当作强心针,给自己猛地来一下,以获取短暂的兴奋。殊不知这样做,比躺在原地更加无用。老师一席话震得夜钧寰的心嗡嗡作响,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于是下定决心,只要日后上好语文课,一定能比莫言强上千百万倍,毕竟莫言是没有像自己这样好好上过学的。然后终有一天,也能获得那个诺贝尔文学奖,哪怕当时连作家是个怎么样的岗位都没搞清楚,酝酿的语言不能说夸大其词,也称不上雄心壮志。夜钧寰越回忆越起劲,对袁音舜自媒自衒起来,袁音舜作为同桌,倒是提示他要认真听课。
卢老对本应认真聆听的同学,在底下开小灶感到不满,便干咳几声作为警醒。可惜夜钧寰悟性较差,还要通过袁音舜的反复推搡,来确诊卢老的那几声咳嗽并非感冒引起。下课后卢老在办公室召见夜钧寰,教育他为同学介绍知识的初衷是善,但在上课介绍有些不合时宜,另外又询问他是否读过《论语》。夜钧寰大惊,在校老师没把《论语》归为“闲书”或是“课外书”,已是万幸,现今还对此书产生兴趣。一如牛学会了吃肉,甚至点名要吃牛排一样怪异。夜钧寰不愿同老师过多拌嘴,以《论语》的句子来回应卢老:“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向来知道的事物就应该说出来,卢老兴许没找到《论语》里什么话用来回应,便放夜钧寰离开。出于礼貌,夜钧寰在走时还是说了句“谢谢老师”,尽管不知道自己此次需要感谢老师些什么。
回到家,夜钧寰坐在书桌前,回忆着初中开学首日所发生的故事。突然想起放学时,曾看见过袁音舜兜里揣着的手机,虽不知是什么款式。夜钧寰每天只能对着堆满整个房间的书本,自己的书不仅作进步的阶梯用,还作消遣用。人要是爱读书,恨不得在自己的脑后开一个USB接口,直接可以把书的内容拷贝进去。大概是皇帝见得多了后宫佳丽三千,随便哪个村里的姑娘路过,也要多多看上几眼。好在人与书有生殖隔离,否则搞不好哪天,夜钧寰就要和满屋的颜如玉结婚生子了。夜钧寰向来是不敢向父母索要什么东西的,手机这种昂贵物件,那更是想都不敢想,保不齐就会挨一顿揍。床头的收音机似乎接收到夜钧寰脑电波的频率,不住地播放关于手机的广告,听得夜钧寰心里直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