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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的没错,令你灵修尽失的不是宁安寺。”青年的话没起伏,他视线蛰伏在浅墨“卵石”之上,继续道:“是这块舍利。”
形状毫不起眼的“卵石”竟然是传说中的佛门圣物,“……舍利?”困惑半许,猝然想起从传言中听到关于那位在大火中丧生的老主持,人们口口相传他已得大道,方致圆寂后显舍利,女子讥哂:“哼,沽名钓誉的老东西应该感谢我,若不是我的那场大火,他自己怎么也想不到装模作样一生,竟还能存些修为。”语歇,女子骤然一顿,怒目:“若不是这个老东西在场,我怎会让……悲剧发生!?”
清冷的男子眉头微蹙,他凝视女子可怖又可怜的面容,幽幽开口:“此枚舍利……”不知在此告知红坟是否于她来说太过沉重,青年深邃的眸中晕开一丝凄哀,遂见他顿了顿,郑重地说:“是此尘的。”
不知心跳凝滞后还能否回归正常的频速,女子只觉得这一刻天地之大,却颓然只剩自己那颗心在剧烈跳动后屏息顿停,骤停之下她还能闻见自己的呼吸越来越重,重到与天边的闷雷一样震耳欲聋。
“你……你说什么……这……这是……”当心脏再次回归跳动,身上的每一处血液却开始逆流,女子手脚冰凉,浑身不可控地颤栗。
“你在此尘身边时,是毫无灵修的。”‘所以你才会总嫌去宁安寺太累,每次三人结伴出行最先嚷嚷着回去的也总是你,大概是此尘对你无微不至的照顾,才使得你早已忘却动用灵修这件事。’凉薄之人眼中泛起氤氲,却在下一霎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目空感叹:“此尘这一生无常,无我,苦空,业惑,修持戒定慧求涅槃解脱,他本是清苦的行僧,却因你生出渡化的执念,那些人犯,便是他自行皈依了大乘,红坟……你可知,他成全自己也成全了旁人,他的死,没有罪人。”
“咳咳……”女子抵住自己的肩膀,不住的咳嗽起来,她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一切都模糊了,然有些画面却异常清晰:俏和尚的暖笑,俏和尚的温柔,俏和尚诵读佛经的模样,俏和尚闻她呼唤时的转身,那双手合十微微欠身的阿弥陀佛……秋风梧桐落,他立于树下拈叶惆怅,叹息声绵长而哀伤,那时候女子是打从心底觉得他就是菩提树下的释迦摩尼,原来……她没有看错……他果真是佛啊……‘墓诔姑娘的善良,我佛无渡,前路自有渡者,切莫因此尘的离去,而对人心失了公允。’此尘最后的叮咛在耳畔萦绕。
到底是失了公允啊……“噗——”热血喷涌而出,呛得女子浑身崩裂似的疼,再也绷不住身子的沉重,她颓蹲在地,一只手撑着地面,尖锐的乌黑指甲刺痛了她的眼。
“那些你兀自怀的恨,到底是为了此尘,还是为了没能力救下他的自己?你痛恨的是那些于此尘无情的世人,还是自认为害他名誉扫地的自己?”无忱注视着红坟意识崩溃的那根弦,不舍却还是继续说:“他什么都没让你背负,而你却诅咒他永世与你一样愤怒,怨祖,倘若你真的在乎这个人,便请放了他,也放了那些他用命换来的,在你眼中如是蝼蚁一般的……人类。”
字字诛心,刀刀入骨,支撑着身体的另一只手无力地垂落在地,女子无助地抓挠地面,指甲翻过了皮肉,“我知道……我知道啊……我只是……无法接受……”被藏在喉咙中的哽咽宛若一把刺刀,正划拉着女子的脖颈。
无忱隐忍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他眉梢一颤,“其实……你早已得到当初你来人世寻的东西。”
说罢,一道黄符化作无数微光芥粒,皎月一样的人儿化作一缕风不见了踪影。
……
浑身湿透的人环抱着自己的双腿,将身子又往里面缩了缩,雨水顺着屋滑落下来形成了小水帘,只要有风刮过,铁定全全浇灌在女子身上,她心下该去寻个棚子之类的空茶摊躲着,却被这幕天席地的大雨扰乱了心神。
“俏和尚……”红坟抬头遥望天际,对着某处空茫自言自语:“你说我心性愣直易怒,总让我每日跟着你上早课……你可知那梵唱于我来说实在催眠的紧……可我还是跟着你上了那么多次的早课……我明明贪嗔痴全都占却在你那儿勤快非常,我时常问自己为何宁安寺跑的那般勤?我猜大抵是因为,……在你面前……我毫无身份,只是个……爱听你讲经的普通女子……”吸了吸被灌了铅似的鼻头,女子将脸窝进双臂之间,继续碎碎叨叨:“我不爱吃斋菜啊……又都是素油,但因是你做的,我还总跟别个小和尚抢食吃,后来你直接给我开了小灶……哈哈哈……你知道嘛,我再也没有吃过比你做的更好吃的焖萝卜了……还记得那日偷跑进你菜园子摘苋菜,于泥泞中摔了一大跤,作业从不早退的你闻讯违了寺规匆匆赶过来只为确认我是否磕碰到了哪里……我是万怨之祖啊……蠢和尚……我强大到可以逆改天命诶,自然是金刚不坏身啊……可我还是磕伤了膝盖……你心疼地替我包扎……此尘……我在你眼里……始终都是稚子一般脆弱……是吗?所以你才……担心我会因你而愤怒……你让我莫对人心起成见,是怕我从此拒绝旁人的善么?你可知……只是因为是你……我才是那个……什么都不会的稚子啊……”
脚步声夹杂在暴风雨中,一抹清影趔趄着奔跑在雨中,寻了大半个轶城,待他几乎要放弃今夜能否找到时,拐角的斜对面青砖瓦墙旁,蜷缩着一团瑟瑟发抖的身影。
见过她傲气凌人扬起嘴角的模样,见过微风拂过她的长发埙声响喝行云她伫立在槐树下的风骨凛然,也见过她狼狈不堪,从水上缓缓飘来不省人事的样子,却未曾想过有一天她会剖肝泣血,嗔痴疯癫。
少年撑着伞,缓缓来到旁人眼中森森可怖的女子跟前,只见她血色的瞳孔正源源不断往外涌着鲜红色的泪,清晨出门的素色襦裙已完全被染成了暗褐,那是血渍干涸在身上形成的,他该远离的,不是吗?
“墓诔姑娘……”轻声唤她时将油纸伞举过她的头顶,替她掩去了屋檐的雨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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