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缨公子,这是君君的手记。”女子恭敬地递上小册子。
男子身披素麾,伫在轩榥旁遥看地平线溟濛的夜色,他接过小册子简略翻了翻,随手丢在一旁的案上,兀地开口:“可以确定荣王的确缺失了一部分记忆。”
“公子为何如此在意这件事?”这些个王侯将相哪个不是贵人多忘事?年轻时候的风流往事又怎么可能放在心上?为什么要特意安排这一场局,甚至不惜将那乡村医女捧上花魁的位置?女子偷瞄了一眼男子的表情,却未见他俊拔的侧颜有任何的动静,她想,自己果然又多嘴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男子破天荒愿意解释那么一两句,他收回遥望远处的视线,清冽的目光瞥向一旁的册子说:“我只是想证明心中的疑惑。”
“疑惑?”女子讶异,方觉失了礼数又匆匆低下头,在她想来,这个世界谁都可能存在疑虑,但公子却不是那种做事存疑之人,他的行事风格永远是自信而笃定的,他从来不为莫名的俗世徒担无须有的情感。
“倘若荣王只是忘了王远君,尚能理解为人性使然……”若当真只是儿女情长忘了也就忘了,巧的偏偏是英雄气短。一缕困顿染上了男子的眉宇,“但他失去的,是奠定他战神头衔的南越鏖战的全部记忆……以及作为一方奇将的人格。”
“……这?怎么可能?!”作为醉梦坞鸨娘的灵鹊什么阵仗没见过,此时却被许缨的话惊得瞠目结舌,的确,回想起来,那个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怎么看都不可能与男子口中的沙场战神,亦或是一方将领什么的挂钩。
“此事,系只是端倪。”男子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新皇登基,酷吏暴政也几乎同一时间登上舞台,前太子府邸被抄,各大亲王一夜之间贬得贬,废得废,四年前名号响彻南境的战神楚北辰居然沦落为一名花花太岁。
灵鹊转念一想:“公子,这一出是否可能是荣王明哲保身之举?”
这本是男子第一个想法,但他很快得出了与之相反的结论,那日在茶楼上观察人群中的楚北辰,发觉他的灵识要比周遭的人群淡上许多几近天空般的光泽,这是极度不寻常的事情,历来手染鲜血的将者灵识沾染诸多戾气趋向赤玄状,然荣王的灵识却如是在染坊被漂了成千上万次才能涤出如此浅淡的光芒来。‘与其说是主动明哲保身装傻充愣,倒不如猜他被抽空了兵家的意识。’当此想法突然钻出来时,男子能听到自己胸腔中发出的雷鸣之音,他当即下令道:“你去趟京都,去查一查从前朝到如今是否还有在朝廷担任要职的官员们,打探一下他们近年来的脾性变化。”
“是!”灵鹊得令,却未退下。
“还有事?”男子下意识揉了揉颞颥,他知道,女子的暂留一定是为了某个人。
“缨公子,往后……当真就不管红儿了吗?”作为下属,灵鹊深知自己今日一再犯错,但她实在无法就这样看着红坟流落在外。
男子垂下眼帘,“你不是亲自去探望过么?”
“可她不愿回来……若公子您去劝她,想必……”灵鹊抱着希冀请求时却被男子打断。
只听闻他口中蔓延出的寂寥比月光还要萧瑟孤独:“她从不愿听我的。”
一人不愿回来,一人不愿劝解。
怎么看都是两个人在赌气,灵鹊自顾自在脑海上演了一番爱恨情仇。
三日后清晨天微凉,云翳遮掩住拂晓的光,整个轶城都还笼罩在一片朦胧混沌之下,早茶摊尚未起摊,便有马车轱辘声回响在街道两侧,最终消停轶城最豪华的建筑物前。
“闪开闪开,把你们的君君姑娘叫起来!咱们公子有请!”几名紫衣家丁排开刚值完夜岗打算交班的护卫。
“醉梦坞禁止大声喧哗——!”彪形大汉们大眼瞪小眼,似极了雄赳赳的狮子各自捍卫领土。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挡楚公子的消息!?”紫衣家丁趾高气昂地往上踮了踮脚。
醉梦坞护卫不甘示弱地也踮起脚来切齿哼道:“管你楚公子孙公子,哪怕是天王老子来都得守规矩!想见花魁?莳花牌拿来!”莳花牌乃是坞内颁布给特殊客人的令牌,所谓特殊,便是当初参与建设了醉梦坞的大金主或是文采名动天下的诗人文豪们,除了这类人能在醉梦坞得到特殊待遇之外,即便再高爵位者来此也得守规矩。
“我看你们一个个都不想活了,赶紧闪开!饶你不死!”
“你试试!”
几道电光在半空中“滋滋”作响,说罢,几名紫衣家丁便要动手。
“住手——”一声高亢的叱呵响起,众人转睛而去,只见小小的宦童踩着醉梦坞木阶上的红毯缓缓下楼,似是有晨曦照耀在他的身上,大汉们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哄散而开,然到最后一个阶梯间距有些高,小身影倏忽踩了空,一团球似的滚到了大汉们的跟前。
凝滞的气氛静谧得只剩大门外的潦草晨风。
“玩我们是不是!?不给你们点教训还有什么脸回去见公子!”反应过来的紫衣家丁们抄出家伙便要干仗。
“都说住手啦!阿娘一夜未眠方才睡下,若是吵醒了她,你们就完啦!”小宦童讳莫如深地比了个“嘘”。
“什么玩意儿!兄弟们抄家伙,抢花——”紫衣家丁不管不顾,依旧大声嚷嚷,然而最后一个字尚在喉中时,突觉身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抵在了腰口,唯听身后的兄弟倒吸一口气纷纷朝后推了推。
“请人就要有请人的规矩,贵府不懂,就别怪醉梦坞僭越代劳!”一股低气压的冷空气吹拂过紫衣家丁的耳旁,他用余光瞄了一眼身侧,正是一把闪着寒光如匕首般的银簪,然这个平日给人印象雷厉风行的鸨娘到底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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