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头。
明明晴空万里,兰铃与红坟却觉霎时坠入冰窖,寒冷的周遭几尽将她们冻伤。
‘初五,你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红坟本能地不想再继续看下去,她发现自己果然如无忱所述,怯懦地令人发指。
愤怒,失望,惊恐,讶异,一系列的强烈情绪灌注在兰铃身上,她本想发作,却只能黏伫在原地动弹不得,最后她毅然决然用她那双颤抖的小肩膀,抗下了所有人的生死。
画面来到崎岖的山道上,视线晃地厉害,胃部一整日未有进食,此刻翻腾连连,小丫头很想暂停下来休息,狂奔的脚步却一刻不敢松懈,红坟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余光掠过兰铃破损的小鞋,心头一阵揪痛。月皓如昼,小小的身影终于来到了轶城城门口,然而那些守城的将士们见她如是逃荒者,挡住了她的去路。
“站住,子时已过,任何人不得出入轶城。”
“大哥哥,我有急事,求求您通融一下!”兰铃喘着大气摇晃守卫。
前者不为所动,屹立如山,挡在丫头的跟前。
“噗通——”兰铃朝他们跪了下来,不住的磕头,“求求你们了,我家中有人患了急症,急需大夫!求求你们,放我进去找大夫吧!求求你们!”声泪俱下,额头磕得通红。
官兵们不为所动,依旧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其中一名值夜的领头忽然出声:“你哪里来的?”
兰铃以为放行尚有转机,如实回道:“我从葛枣村来的!葛枣村!就是挨轶城最近的那个葛枣村!”
领头官兵眉梢一动,“就是那个发了洪的葛枣村?”
“对!对!”丫头还以为官兵们念在村落遭灾,格外开恩,她感激涕零地准备迎接打开的城门,然得来的却是一脚狠踹。
突入起来的力道将兰铃踹出老远,地上跐出长长的痕迹。
而后,无情的叱喝声钻入疼得站不起身来的人儿耳廓里——“妈的,果然是逃荒来的,给老子死远点!”
“真是脏了我战履!”
“头儿息怒,头儿息怒。”
“妈的,连着值了五天的夜班,害的老子这些天连酒渍都没碰过,他娘的还降这么个逃难的玩意儿,丧气!”领头者吹胡子瞪眼,好一副凶神恶煞。
兰铃忍着胃部翻江倒海的冲动,艰难起身,她再次匍匐在地叩首,一字一顿,从牙缝中爬出一句嗫嚅:“求……求你们……发发……善心……放我……入城……”
“没完了是吧!”领班说罢便要上前在踹一脚,幸而被一旁的守卫拦住,“大人,她只是个女娃子,出了人命可不好……”这两脚战履下去成年人都受不住,何况是个小丫头。
“你走吧,上头有命,决不能放逃荒者入城,莫要再纠缠。”
“……”红坟在兰铃的视线里,看到了熟悉的面孔,‘阿江……’原来他曾做过轶城城门守卫。
兰铃的心跳前所未有的空洞,当她看到城门旁的河流时,被掐灭的希冀忽地又腾腾燃烧了起来,她趁着夜色龟缩在城门旁的大石后,待守卫交班之际,悄摸下河。
红坟当真是欲哭无泪,心中叫嚣着一万个拒绝,然却不得不又被兰铃带下水,那入骨的寒冷以及深邃的孤寂萦绕而来,她细数着自己放慢的心跳,恐慌从四面八方的暗流里涌来,算了,不挣扎了。
再次睁开眼,已是浑身湿透透,弓腰抱肩拼命揉搓,红坟这才发现,小丫头的一双鞋不知何时丢在了护城河里,她只得绷着神经,挨家挨户寻医馆的牌子。
“开门啊——!救命啊——!”
“求你们,救人啊——!”
“啪啪啪——大夫,救人啊——”
轶城熄灭的烛灯一半都是由兰铃小丫头的祈求声唤醒的,然而很快便也再次熄灭了,所有医馆的医者皆因听闻她口中的葛枣村而再次紧闭医馆的大门。她只能在一次次希冀被点燃掐灭中来回踱步,直到连喉咙都沙哑。
“求求你们……救人啊……”兰铃蹲坐在护城河码头旁,紧紧环抱着自己冰凉的身子,眼中婆娑的视线略过那些不愿多听她一言的门庭,方才觉得,自己那所谓的洒脱与小聪慧,多可笑。
意识又开始陷入夜霭之中,视线渐稀模糊,就在兰铃恍惚之际,一双干净洁白的道靴闯入了视线,上边珍以蜀绣腾云,栩栩如生。
红坟认得这个图腾,忖度半晌这份熟稔,大惊:‘无忱?’怎会……
“仙……仙人……”,即便是看不清来者,亦能从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感受到他周身的清雅,小丫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快死了,竟能看到九天上仙。
‘民间传说里,快死之前看到的通常是白无常……丫头……’红坟摇了摇头,内心深处抱着强烈的念头,她是如此希望这件事中没有无忱的存在,因为……倘若如此,她便不得不去怀疑无忱在这一整件事中所起到的作用。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睡在这辈子都不敢奢望能睡到的地方,富丽堂皇的卧室,沁香四溢,兰铃有些舍不得睁眼,她害怕这一切都只是梦境,死了也好,死了便能过有钱日子了……但她没有被这短暂的温柔乡冲昏了脑袋,她身后还有整个葛枣村,想及于此,她猛地睁开双眼,巨大的男人阴影挡住了她渴求阳光的瞳孔。
何等富态的男人啊,这是兰铃的第一印象,对上这位大腹便便的男人目光时,她不自禁抱着被褥往后退了退,“你!你是谁!?”男人眯着双眼,一副憨态可掬的亲近模样,着实是一张极为讨巧的面容,能让人不自禁放松警惕。
红坟亦好奇地打量此人,忖思:总觉得……在哪儿见到过似的……
到底在哪呢?
像这种除了肥硕,没有任何记忆点的人,很容易销匿于红坟这双专门看脸的眸子里,她第一次为自己这唯美不记的嗜好感到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