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祀如愣怔半许,笑容染上一缕苦涩,他抬起手抚去灵鹊眉上的落雪,玩笑道:“难怪呢,缘是你住在我心里,才会知道我的心事……”
“油腔……滑调!”灵鹊面颊一红。
青年人将女子揽入怀中,敛去面上所有的吊儿郎当,有些沉痛地说:“虽然我一直想要忘记,尽管无数次勒令自己每年的今天都要像个没事人一样……但我依旧没有办法做到……”
灵鹊安静地呆在他的怀中,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带着悲鸣声,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倾听。
遂听头顶上方传来细微的啜泣,一向洒脱的青年人喉间染上了湿润:“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我笑,当时那种情况该哭的不是吗?她就那样沉入了水底……无声无息……这么多年了……她的模样都快记不清了!可那该死的笑依然在我脑海里盘旋!她在用那种方式跟我道别,她在宽慰我……那种情况下,她居然还想着让我不要难过……我当然不会难过!我永远不会难过……”抽泣声比之落雪还要频繁。
以灵鹊现在的智力并没有办法去理解男人跳跃性的话语,只知道他口中的那“她”一定曾是他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
“从那天起我开始害怕水塘,惧怕所有一切可以将人溺毙之地……可我又向往靠近水塘时,她会在水中看着我……她会一直看着我……”最后,连南祀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泪水源源不断滑落,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刃将面颊切割。
女人紧紧环住男人的腰身,与他一起泪流不止,“今天,是她的祭日,对吗?”
南祀如深深吸了口气,声线颤抖:“对……”
“宣迟……从未给她烧过纸钱吧……”从青年的口吻中,听出万般的埋怨和逞强来,却也知道,那是源自深深的愧疚和思念。
有时候南祀如不得不怀疑灵鹊是否真的失去了以往的记忆,按照常理来说,失去了记忆也就等于失去了感知世界和观测人心的能力,然而每一次她都能直直袭向他的内心深处,这一点,并不寻常。
“她一个人,在另外一个世界漂泊……一定……想知道宣迟是否安好……去给她烧些纸钱吧……告诉她……一切都好。”灵鹊抬起头来,直勾勾地凝视着泪眼婆娑的青年人,而青年人似没料到她会突然抬起头来,惊慌失措地撇过头去,吸了吸鼻子说:
“我……”迟疑踌躇。
“走啦!”松开某位傲娇的家伙,灵鹊一把挽住他的手臂,硬拖着他离开了凉亭。
“你要带我去哪?”时刻注意着这个傻女人会不会再猜到冰面滑倒。
“去买纸钱!”
※
鹅毛大雪从天空中洋洋洒洒,将整个天地都包裹在银雪之中,刘壮壮等人见南祀如夫妇两“鬼鬼祟祟”拎着一大包东西回府,悄默默地跟了上去。
南府后院的池塘边,一团火焰竟无视冰天雪地熊熊燃烧着,夫妇两一左一右站在火焰旁正说着什么。
“好啊,你们两放着好好的饭菜不吃,偷偷出来开小灶……”刘壮壮走上前来正说着,被钱币猛地一拉差点摔倒在地,遂听他小声道:“仔细看清楚再说话!”
南祀如投来一记白眼。
“对不起!都是我嘴贱!呸呸呸!多有得罪啊,多有得罪!”刘壮壮这才反应过来这哪是啥烧烤啊,分明是纸钱啊喂!他当下慌忙朝空气拜了拜。
这火也太旺了,旺得有些令人咋舌。
灵鹊眼中倒影着熊熊烈火,她倏忽对着火焰说:“宣迟他……是个为百姓做事的好官……京城的百姓见到他……无不对他竖起大拇指,他积极革新制度,为民请命,屡破重案……文采更是天下一绝……他……真的非常非常的优秀……”
南祀如张望灵鹊暖橙色的面庞,鼻梁一酸。
刘壮壮上前朝火焰拜拜,也开口说:“南大人他吧,就是对属下扣点儿,脸皮厚了点儿,腹黑了点儿,其他方面吧……堪称天下之最,尤其是政务上,那可绝不含糊,成天废寝忘食的,有时候也挺佩服他的,脑瓜那么好,还那么勤政爱民……”
紧随其后的杨小海也跟上朝火焰鞠了一躬,“南大人的文采当真是冠绝一时,尤其是他的七言绝句,天下文人无不以为宗争相效仿,他博古通今,满腹经纶,是我等刀笔吏的偶像!”
说罢,二人齐刷刷看向钱币,后者在他们紧盯的目光下,讪讪道:“我哥哥死了,我一直将其怪在南大人身上,身为衙差总会有意外发生,但那时的我油盐不进,南大人后来特赦了以下犯上的我,还竭力寻找真凶,最后大仇得报,说实话我钱二非常佩服他的心胸。”
某位京兆府尹一会儿锤打胸口,一会儿仰头看天,他很害怕自己会毫无形象的哭出来,然而他还是没能抑制住眼眶中源源不断的酸涩。
灵鹊将最后一叠纸钱丢进火焰中,“我们所有人……都会守护他。”
火焰像是听懂了众人的话,最后一次蹿腾燃烧,靠的太近的刘壮壮差点被燎着了眉毛。
南祀如望向池面,无风而波澜四起。
火焰最终化为了火星子渐渐熄灭,风一过,乌墨色的纸灰与纷飞的大雪交织在了一起。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母亲关在竹篓里时,对藏在人群之中的少年祀如温柔的笑容,好像在对惊慌失措的他说:别害怕,我的孩子,母亲会永远守护着你。
这一刻,她的面容无比清晰,那些被岁月尘封在脑海之中,曾被他故意压在记忆最深处的画面全部都涌了出来。
寒窗苦读时母亲彻夜陪伴后红肿的双眼。
饥饿时,总能及时看到的热腾腾的碗筷。
失意时,她总会用那有限的词汇为他撑起明日的梦境。
愤怒时,她选择默默承受着来自最亲之人刨血般的字字诛心。
哪怕是生死离别之际,她依旧不忘念他安好,教他忘却仇恨。
旁人说什么,又与他何干?旁人的眼光,又关他什么事?
是啊,南祀如差点忘了,自己曾号“春晖”啊……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那年上私塾,最先学会的,是这首诗啊……
“娘……宣迟好想你……”
是泪,无声无息滴落在雪地上,晕开一朵思念的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