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说……
无忱倏忽浅笑了起来,“在她的意识里,我始终是那个微不足道跪在她面前祈求力量的小鬼,哪怕我这个小鬼已经开始思考如何让她不再孤单,哪怕我的力量早已超越了她……”
“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红坟?”阿祈不予置信地问。
男人摇头:“曾经是。”
“……”
“现在我只希望她能离开人世的一切,重新回到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万怨之祖,没有情爱,没有思念,没有痛苦。”无忱闭起眼睛,脑海浮现出钟山深处的叆叇云烟,红梅盛放,她高傲地站在花丛之中,长裙猎猎,孑然一身,不可一世。
“她不会原谅你的。”阿祈长叹一声。
“前提是她知道真相。”无忱推开房间的窗棂,春阳透过镂空的花雕将斑驳撒进房内,后院的细竹叠影重重,竹叶上还残留着露珠,醉梦樽樽,却物是人非;他会酿她最爱的酒,他会给她最好的生活,她想艳绝天下,他便赠她繁华世间,她想要一颗真心,他的那颗始终悬挂在侧,只是她从不屑回头多看一眼,宁愿去追求遥不可及的平凡,也不愿相信他愿抛弃身份,抛弃人世,同她一起看尽潮起潮落,花开花谢。
“你就不怕我告诉她么?”金光威胁道。
“你不会的。”无忱瞄了一眼金光,笃定道:“因为你比我更想让她回到从前。”暴雨过后,春燕衔着湿泥筑巢屋檐下,一时倾塌,男人朝其射出一张黄符,春燕的巢穴腾时固如堤坝。
“有用么?来年它们便会重新筑巢了。”红坟便是巢中之燕,就算现在不让她掉落,总有一天她会拿回这些丢失的记忆,离开这座安逸的屋檐……阿祈有些失神。
“手给我。”无忱朝阿祈伸手。
“?”阿祈感到一股强大的灵修源源不断涌入体内,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龙鳞被重新修复,金光得以展露真颜。“你这是?”
“带她走吧,离开这里。”语落,男人轻抚拂尘,化作淡淡的青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兜兜转转,还是要回钟山。”阿祈假装没有看到无忱转身之际颓然的神情,“红坟,这一遭人世,来错了……”
夜色漫漫,月色照亮无人之城,天空中飞过赤红色的巨龙。
轶城大难之际,修灵盟会迎来了一位新人,他名怀宸,是轶城的幸存者。
荣王的部队于数天后抵达轶城,迎接他们的不是质朴的民风,更不是山穷水恶的悍民,而是一座飘荡着血腥气的空城,这里白帆漫天,纸钱长铺十里,负责掩埋尸体的是一群灰墨相间的道士。
南祀如的风寒愈加严重,加之轶城阴戾盛行,方不过一日,已是肺痨沉积,咯血于绢巾,荣王经过与这群灰墨道士们的交涉,京兆府尹被安置到了修灵盟会养病,盟会之中,他看到了熟悉的面孔,那位名为初五的少年人身负长剑,玉冠翩翩,轻纱道袍于他颀长的身形似乎天生契合,他神色空茫,俨然一副勘破红尘的冷峻,不光是人,就连城也变成了一座空荡荡的壳。
“师兄,今天收到的三具尸体无法确认身份,这可怎么办呀?”
“怎么会无法确认身份呢?你查仔细了没?”
“他们好像不是轶城人,看装扮像是京城来的。”
门外,响起道人的声音,耳尖的南祀如赶忙蹒跚爬起,仓惶打开房门:“咳咳,我是京兆府尹,或许可以帮你们确认身份,咳咳——”
突如其来的帮手让道人喜出望外,他们纷纷朝青年人行礼,有道人提醒:“只是乱葬岗尸气盛毒,府尹大人万不可久留。”
乱葬岗是临时寻的一处荒郊,说是轶城疫情严重,来不及好好下葬立坟,南祀如在荣王部下的搀扶下来到了三具无名尸跟前,他们分别盖着白布,隐约可以见到他们暴露在外的手上已经开始生蛆。
老树怪鸦乱啼,它们瞪着一双双阴冷的眼睛凝视众人,恨不得他们全部消失,这样乌鸦们便可享受这场尸体的饕鬄盛宴。
“咳咳——咳咳咳咳——”
青年人突如其来的猛烈咳嗽吓坏了几名武将:“南大人,您不要紧吧?”
“这里尸气太重了,大人还是先回去的好。”属下建议道。
愈加严重的咳嗽比之一路上还要汹涌,没有人不怀疑这位年轻的京兆府尹即将把肺给咳出来,一口又一口鲜血从他的喘咳中洇在绢巾上,触目惊心的猩红揪住了几名下属的心,“大人,咱先撤回去吧!”
“咳咳,掀开……咳咳咳……快……”南祀如内心叫嚣着难以言喻的痛苦,他无比虔诚地祈祷白布之下是陌生人的面孔。
几名小道掀开白布,当中的尸气与腐臭一哄而出,众人皆受不了恶臭味道,病恹恹的南祀如却生生抗住了,目光在瞥见三人的时候,他甚至忘记了胸口凝滞的郁结,暂停了呼吸。
“大人!大人?”身旁之人摇晃他,突然惊醒的青年人推开身旁的搀扶,踉踉跄跄冲到了其中一名尸身旁,他不顾乱飞的蝇虫,腐烂毒气的侵袭,从尸身里搜出了一封沤发的信件。
颤抖着打开信封,小心翼翼从中抽出纸张。
所有的谜团因这封信迎刃而解,杨小海的字句将南祀如带回了数月前的轶城。
青年人的泪水不住地滴落,最后一页纸上,他似乎看到了他们书写遗书时必死的心境下吊儿郎当的不在意,看到刘壮壮嘟囔着不开心却也毫无怨言:
“娘啊,孩儿不肖,不仅没让你早早的抱上孙子,自己也可能回不去了,但是你别担心啊,我呀,把毕生的积蓄都存到了商行里,我将钥匙放在了你梳妆盒底下的暗层里,你把钥匙拿到商行里,他们就会将我所有的钱都交给你,娘,我的老娘诶,你可省着点用咯,儿子再也不能给您攒钱养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