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大,尤其是此时的湖南等地并不是腹地,一定程度上属于边疆,有大量山民、夷人活动,经常越境劫运,还有梁山泊这样的好汉抢劫,所以大型纲运船上,往往有军事力量存在,同时宋朝官府比唐代要人性化一些,不愿意大规模动用民役饶命,军人地位又比较低下,所以文人建议由军人押运。后来慢慢还将其视作一种对军人的仁慈,因为军队冗员极多,军官吃空饷,喝兵血肆无忌惮,底层士兵生活困难,通过押运纲船,士兵可以得到一份工钱。
到了宋太宗手里,更是直接遣军官押纲,取代了过去的富户作为纲吏,包赔损失。以免民户镇不住押送的军人,被他们偷窃纲货,最后富户大量破产。从唐代到宋代,纲运逐步从民间转向了军队手里。
但这只军队是不负责打仗的,他们称之为漕卒、舟卒、纲卒、运卒、运兵、挽舟卒等名字。由于宋朝皇帝很乐意养兵,早在宋太祖时代,就将扩军看做是一种政治智慧,每每发生灾荒之后,就招大量流民当兵,以免流民变乱。这些军队基本上不可能打仗,却代代相传,滋生了庞大的地方厢军群体,漕卒也是这样的群体。为了解决这些冗兵的生计,又不断鼓励官府纲运只雇佣漕卒,渐渐官府纲运中,漕卒比例越来越高,最高的时候高达七成以上。
不过宋代经济发展更快,乃至渐渐的漕卒不够用了,大量民间雇工又登上了漕船。到了仁宗时期,发展到每艘漕船上,往往只有一两个漕卒,其他都是民夫的情况。
同时这种纲运形式,也被民间借用和改进。一些商人也组建船队,雇佣民夫纲运。官府不但不限制,还大肆鼓励。在宋朝以前,是没人愿意长途贩卖粮食的,商场有箴言,叫“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将粮食运输千里贩卖,在宋代以前是不可能盈利的,因此唐代的漕运粮食都是政府管理。宋代随着城市人口的增长,商品粮贸易成为一项大买卖,政府又比较鼓励民间,采取减税等方式支持,苏轼更是提出“法不税五谷”概念。
到了宋徽宗时代,军人在漕运中的比例又一次增加,因为蔡京改革漕运法,执行直运政策,漕粮从产地到京城,中间不能停运,必须直达京城,这是担心一些纲吏、漕卒夹带,甚至有的纲吏根本不在产地贩粮,而是装着其他货物,官府漕船没人征税,他们将货物运到京城,就地采购粮食交差,能赚一大笔钱。
直运的行为,让许多来百姓不在愿意做这种工作,因为沿着运河的老百姓,许多都是临时性的纤夫,季节性的雇工。而直运,从产地直达京城,往往要在产地雇佣工人,经年累月的背井离乡,于是只有那些不会种地,祖祖辈辈从事漕运的漕卒群体才愿意接受这种工作。
宋徽宗时期,巨大的运量,也催生了大量漕卒群体。他们居住在各地的运河沿线,以漕运为生,别的什么都不会干。而金兵南侵,破坏了他们的生存环境,大量漕卒失业,这些人只会做漕运,加上稍微有一些军事经验,常年跟土匪打交道,于是当扬州开始出现需要保护下的押运生意时,这些人成了最好的雇员,大量投入了武装押运这个行当。
但最早的押运纲队,并不是本地人,而是从浙江一带过来的,纲首这个名字也是他们带过来的。因为纲首并不是纲运名词,而是海贸名词。
北宋海贸借鉴了漕运经验,为了降低风险,往往成群结队出海,不局限于十艘,三两艘也称作纲,而负责押运的保镖头子,就被称作纲首。在江浙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工作链,船上水员分为船首、火长、碇手、水手等的严密分工,当然也包括纲首。相对于这些分工,一个船主雇佣一个纲首,或者几艘船合伙雇佣一个纲首。这些纲首手下聚集起了固定的不怕死的武夫,他们出海后,跟海盗战斗,或者他们也变身海盗,抢劫其他船队的财物。总之十分悍勇。
最早的一批纲首就是从这里来的,他们从杭州押送货物到危险的扬州,结果听说杭州被攻陷了,就只能流落扬州。他们只会敢水上押送这种活,因此慢慢开始在扬州接活,普通镖局怕金军游骑,他们不怕。当然早期一批纲首队伍死的很惨,海上的好汉在陆地上,真的打不过那群游牧骑兵。但他们学的很快,开始雇佣骑兵。不是他们不怕死,而是佣金太高,值得玩命。
早期往往是受雇于一些富豪权贵,帮着他们逃难,只要从扬州护送一个富豪过了江,能赚到几千贯钱,有的是亡命徒愿意干。但这种生意一直很少,只有少数人在做,而且也大多假托镖局之名。
直到李慢侯第一次打退金兵之后,扬州成功避免了战火,不但没有被摧毁,还随着难民的涌入,成为清末租界那样的畸形繁荣之地,城外战火连天,租界内灯红酒绿。扬州几乎成为周边唯一的安全区,甚至慢慢被认为比江南还安全,连建康、镇江的一些富人都开始往扬州避难。金兵过江之后,长江天险就不再是人们心里的安全防线,他们只能选择相信公主避难的扬州,相信扬州的城墙和扬州的军队。
在跟金军的封锁与反封锁较量中,李慢侯找到了对抗的方式,这些纲队也找到了。甚至直接学习军队的做法,采用步骑船协同的方式,武装护送纲船。不过他们这些民间纲队,规模都很小,一纲往往就二三十艘船,甚至更小。
李慢侯怀疑他从瓜州返回的时候,被以前金兵袭击,恐怕就是这些金兵把他当成了民间纲队,想抢劫财物呢。这些纲队可肥的流油,敢在金军肆虐的战区武装押运的货物,不可能不值钱。此时贩粮肯定是赔的,但通州的食盐,江南的丝绸,四川的战马,还是很值得押运的,押运一趟少则千贯,多则万贯的收益,很是让一大批亡命徒心动。
而扬州此时就不缺亡命徒,来自北方,吃着人肉套过来的山东好汉,穷的就剩一条命,什么不敢干?繁荣的内河船运曾经滋生的数十万以船为业的艄公、水手、纤夫等群体,现在统统失业,他们能不接受雇佣?还有大量的漕卒。现在都涌入了这个纲运生意中来。
扬州越来越繁荣,来自北方的大量工匠涌入,制造出了大量手工艺品,这些北方工艺品随着金军控制黄河流域后,几乎无法进入江南市场,而扬州产品填补了空白,缺口很大。还有扬州蒸酒这样的新产品,都通过纲运的形势,武装贩运到江南。
大量运输需求,以及一大群掌握了纲运技巧的纲首,无数穷的只剩下命的亡命徒,这些人结合在一起,形成了越来越多的武装纲队。而且纲首已经不在只是浙江沿海的武装首领,大量本地亡命徒加入了这个行列,成为主要成员,反倒是那些海盗性质的纲首们,不是在最开始被灭了,就是返回杭州去了。
李慢侯对这些武装纲队势力,本来是抱有良好观感的,因为他们毕竟是一群敢于在金兵出没的地区,从事运输活动的勇士,为扬州带来了大量物资,不但能维持,而且能拓展扬州的物流。
但这些纲队太难控制了,不知道是不是那些浙江海盗们带来的风气,他们既是武装押运的保镖,同时也是武装抢劫的强盗。这给本来就非常脆弱的治安环境,带来了更大的压力。扬州周边,不但有金兵出没,有流寇横行,有溃兵作乱,现在还增加了这些纲队,乱的不能再乱了。
可打击他们也不行,毕竟他们可以为扬州带来大量商品,扬州不可能没有外来物资就自己能够维持,扬州大量手工匠让扬州获得了两百年难得一遇的手工业发展良机,可同时手工业需要的原材料,都需要外来供给,没有这些纲队,是不可能有繁荣的手工业的,甚至军工生产都要受影响,因为硬弩生产最重要的原材料,水牛角,就需要从江南进口。
最让李慢侯恼怒的,是这些纲队还在挖他的墙角。最先取得对抗金兵的方法的,当然是军队。掌握最多战斗经验的,当然是士兵。于是这些能够取得巨大红利的纲队,就开始拿丰厚的金钱引诱李慢侯的精兵,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他们都挖。现在在扬州,甚至开始出现某一个纲队中,拥有跟女真契丹俘虏实战演练过的护军精兵,纲运费用都要高不少的情况,更加造成了纲队挖角军队的情况。
对于这种情况,李慢侯还无计可施,只能一次次提高军费,现在他手下的精锐步兵,军费已经涨到了五贯,浙东步兵也得三贯,可那些纲队,敢开出十贯的军费。李慢侯的部队,又大多数是为了钱当兵的浙东山民,哪里有什么爱国心,哪里经受得起这样的引诱。一开始要求复员,李慢侯不同意,很快他们就开始开小差。
现在他手下的精兵跑了一百多,那些新兵跑了都快上千了,还有十几个骑兵也跑了。堵不如疏的道理,李慢侯是明白的。于是一边继续加军饷,一边出台复员机制,士兵可以走,但得留下他们的武器和战马,这些可都是重资产,流失了太可惜,即便抓回来杀头,那也是损失。
至于纲队组织,动他们,也只是一个念头。现在最大的一批纲队,都是上千人的规模,总人数没有统计过,但两三万是有的。剿灭纲队,可比剿匪还困难。
而且李慢侯也反思过,这些纲队的出现,跟扬州畸形繁荣的情况是一样的,他要付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不是他成功保住了扬州,让扬州成为一个规模巨大的安全区,让江北出现了一个规模很大的市场,这些纲队就没机会出现。
因为如果扬州像其他城市那样,迅速被金兵攻破,劫掠,焚烧,成为白地,根本不可能吸引到这些纲队,更无法支持他们成长到如今的规模。
同时这也是一个好现象,就连民间都拥有可以对抗金兵小股部队的力量了,金兵还有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