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往前退几日,回到汴梁城顾府,陆归堂翻墙而逃的那一日。
不知为何,顾谨看着那被人簇拥而来的嫡母何氏,竟然生平第一次涌生出一种心虚之感。
“母亲,您怎么来了?”
何氏斜眼看了看那竹林,顾谨心道幸亏陆归堂武功尚好,竹林里头也能来去自如,并没有留下什么端倪,否则今日她这个小庶女定然要坐实了那私会外男之罪。
何氏本要带人去探望三小姐顾湘,走到半路却听见院子里头有男人的声音,她心里头生了疑窦连忙过来查看,却又并没看见什么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何氏怒眉一皱,如今她看顾谨是哪哪都不顺眼。小小庶女敢冒犯嫡女,敢在老太太面前搬弄是非,这是不把她这个当家主母放在眼里。
顾谨皱了皱眉,没敢往那院墙看,心里头却也在盘算着要该说些什么才能不让何氏起疑心。
“谨儿这不是奉了祖母之命送妹妹去祠堂的吗,才过了这么一小会儿功夫,母亲就忘了?”
何氏怒目去看她,果然一听到顾谨提起下午惩戒顾湘之事她心里就不打一处来,登时一门心思就是想找一找顾谨的错处,却又想起今儿顾谨在老太太面前装乖巧那一幕甚是有用,于是自己也皮笑肉不笑起来。
“这不是你今儿下午在你祖母面前告状,说你病中我不曾探望你,弄得母亲我下不来台面,如今正打算去探望你一番,不算晚吧?”
顾谨心里头一声冷笑,是啊,如今自己的病都好了,还能在她听云堂里头大杀四方,自然是不算晚,什么时候自己病死在了晚窗阁才算是晚呢。
后宫里头的妃子们如何说话做事没人比顾谨清楚,但说起何氏这派一会子情急了就语出无状,一会儿冷静下来了又笑里藏刀的人却是没有的,这般段位在大宅院里或许还能拔得个头筹,若是放到后宫里头却又不值一提了。
“母亲关怀谨儿,谨儿自然是喜不自胜,只是如今谨儿的病已经好了,但是三妹妹还在祠堂里头受罚,不如母亲先去看看妹妹。”顾谨微微行了一礼,总觉得陆归堂的遁走令她心神有些慌乱,只想快些打发了何氏离开。
何氏又听到自己的女儿,一颗心不觉揪了起来,眼看就要回首去祠堂里头看顾湘。
谁知刚一转身,便又猛地转了回来,定定地望着顾谨:“那丫头被她祖母责罚有什么好探望的,我还是还去晚窗阁里瞧瞧你那儿,天越来越冷了,可别又缺了衣裳少了碳火,到时候又到你祖母面前告我一状!”
何氏说这句话的时候自然自顾自的过了后庭往晚窗阁走,越走,牙根儿就越疼。分明就是有男人说话,这个顾谨定然是把男人藏在了晚窗阁了,待抓了现行,且看老太太还能不能包庇她!
顾谨看明白了何氏心里头打的是什么算盘,跟在她身后往自己院子里头走,身后还有一帮奴仆举了火把,这阵仗,活像抓奸的。顾谨跟在何氏身后却走的不紧不慢,甚至还有些悠然自得。
她的院子里头又没藏男人,她有什么好怕的。
顾疆元镇守边关多年,本就是重臣,又因家眷留守汴梁,圣上就额外加封了恩赏,赏了顾家一座大宅子。
顾谨素来不得何氏宠爱,几年前她从老太太院子里搬出来的时候就将她安排在了一处偏僻院落,加之顾府院子颇大,这段路走起来就有些漫长。
夜风微寒,月色如勾,却照亮了顾谨一双清明眼眸。
她脚踩在院中鹅软石上,想起冷宫里头泥泞土地;她眼光掠过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想起上一世顾府被抄家灭门时燃起的熊熊大火。
……
“母亲,谨儿从前不常读书,今日得幸却看了篇文章,叫做《触龙说赵太后》,您可听过?”
何氏脚步一顿,她出声文官家族,自然读过些诗书,只这一句话,便听出了顾谨言下之意。
“你明里暗里阴阳怪气,一会儿大杀四方,一会儿跟我在这装尊敬,几个意思?”
顾谨抿了抿唇,袖子里的手不觉握紧,她与这个母亲……果真是说不来话!
但想起陆归堂那句“未过门的媳妇儿”,她却总想再多说两句。
“三妹妹终究要嫁给一个鼎盛之家,母亲可想过那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父兄远在边关,祖母身体抱恙,家中是您管家,该对子女有所教养才是。”
何氏心里头一怔,想不到顾谨小小年纪却能说出这番话来,她那湘儿从小娇生惯养,不仅脾气不好,做起事情来还欠考虑,日后怕会吃亏。这顾谨虽然与自己做对,说的话却有几分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