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用的颇快,卫毓川搁了筷子,便有数个丫鬟进来收拾了碗筷。
“我母亲最是和善,原也不必去见她的,从前我姑婶家的姐妹来了也很少去,因我母亲爱清净。你好不容易离了你家后院的腌臜事,同我在屋里享享清福不好?母亲那边我已经让燕草知会过了。”
燕草,卫毓川的丫鬟。
顾谨笑着挽了卫毓川的手,笑道:“人活一辈子,还不是水里来火里去的,有多少清福能享。”
这话颇有深意,卫毓川一时听不明白,在她看来闺中日子安稳舒坦,出阁之后夫妻和睦,为人母亲子女孝顺,便是女子的清福了。就如同她母亲一样,便是个享清福的女人。
顾谨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少女脸上淡淡的疑惑之后满是温柔和缓,自然不忍心同她说日后风雨交加,甚至可说惊涛骇浪。
一步错,步步错。
绵绵秋雨还下着,两个少女共撑了一把油伞。
卫夫人住在主院,从卫毓川这儿走过去不过盏茶功夫。
卫毓川柔言几语,顾谨对卫夫人有了个粗浅的了解。
卫夫人姓邱,乃是邱老太师的女儿,邱老太师如今在润州定居,并未领实职,但年轻之时却是做过太子太师的人。
那时的太子,便是当今圣上。
邱老太师文可舌辩天下事,武能指手摘星辰,乃是圣上最敬重之人。
听闻圣上身体抱恙之时本想要将朝政大事交给邱老太师帮衬,却因老太师不愿再涉足朝堂政事,便回了润州老家安享晚年。如此一来朝政大事才被宁国公大包大揽了去。
顾谨忍不住叹了口气,卫丞相乃是邱老太师的亲女婿,若是当日真的揽了朝政大权,自可以助力卫丞相坐稳那百官之首的位子。
但他却没有,并不是同女婿女儿不睦,而是邱老太师刚正清明,不愿以古稀之年手揽重权,这才有了朝中如今的局面。
卫夫人乃是邱老太师幺女,自小便受到父亲熏陶,是个极清高极和善的女子。
终究是卫毓川幸运,有慈母做娘,慈父做爹。
卫夫人所居主院名为齐眉轩,金漆勾勒的牌匾挂在那门庭之上,不是扁牌铺子里匠人打造出来的手艺,倒像是自己拿着金漆描摹的。
举案齐眉,寓意极好。
丞相府里的陈设比之顾将军府还要繁杂些,又许是顾宅颇大才显得比丞相府空旷了些。
齐眉轩里有一小方湖泊,秋雨正密,湖水之上漾起微微涟漪,卷动之处有游鱼嬉闹,为这秋意沉沉的园林点染了一抹金红。
这时节湖里的荷花已然尽数枯萎了,却仍有荷茎婷婷,引着枯色泛了满园。
留得枯荷听雨声。
卫毓川见顾谨直盯着那荷塘看,便意会到她是在看那枯荷,于是歉意的笑了笑:
“哪成想今儿有你这贵客来,大雨天的母亲也没吩咐下人清理,待天晴了便教人将这枯荷去了,瞧着碍眼。”
最后两句话是说给燕草听的。
这丫鬟瞧着年龄比卫毓川还要大些,自然也就比顾谨身边的云绦稳重了不少。她淡淡应下:“是,小姐,待天晴了奴婢亲自去找小六尤来。”
小六尤是卫家门房的儿子,年龄小些,自然灵活。
卫毓川却觉得这个主意不好:“那小子毛手毛脚的,一不留神把我母亲这池子荷花薅干净了也说不准,这花来年还要开的,小心为妙。”
……
主仆二人讨论着要找谁来清理池塘,顾谨听着她们的对话,心里不由地泛起了一层酸涩。
钟鸣鼎食之家,是最在意这等枯烂之物的。
可哪一家的繁荣背后没有这样一处烂污呢,就连眼前这片枯荷也曾是香远益清之物。
就如同如今的大贞,眼前一派繁荣景象,却有朔北民众正历经硝烟战火,湘北百姓正遭遇水患逃离,偌大的汴梁城里也有无数的勾心斗角——朝堂,后宅,比比皆是。
她冷冷开口:“想要去干净就不如连根拔起,若要夏日里留着它在这儿吐芬芳,秋日里又嫌它在这儿碍了人的眼,那便不如不种。”
飞鸟尽,良弓藏。
这让她想起了上一世顾家的遭遇和那位过河拆桥的陆承修了。
卫毓川闻言抿了抿唇,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本以为是顾谨看着这枯荷碍眼,如今看来怎么又成了自己多事了?
顾谨轻轻拍了她的手,她方才情绪拿捏的不到位,将上一世的哀怨牵连到了卫毓川身上,恐怕是吓着她了。
“我们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