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
郎中也来了。
手扣上脉搏,没有脉相,他大声嚷嚷道:“人不中用了,不中用了,赶紧准备后事吧!”
韩煦一拳打过去,怒道:“治不好她,你得先死。”
郎中鼻孔里,缓缓流出两条血渍,哭丧着脸道:“我开方子,我马上来开方子。”
这些,晏三合都看得见,听得见。
她感觉自己魂魄浮在半空中,看着宅子里来来往往的人。
石婶在熬药,手里拿了把破扇子,一边扇,一边嘴里还在念着阿弥陀佛;
老武叔在设坛招魂,几个儿子在边上帮忙,还你一言,我一语的埋怨老武叔人老了,手脚一点都不利索。
肖老太婆两只手插着腰,冲着晏行的牌位数落,让他在下面多保佑保佑孙女,别正事儿不干,光顾着和女鬼打情骂俏。
床边,韩煦绞了块热毛巾,替她擦着额头的冷汗。
他的脸上戴着面皮,看不出喜怒,但眼里都是熬红的血丝。
她还看到了晏行。
晏行搬来一张长梯,一步一步爬上去,爬到最高处,他把手里的书放上去。
放好书,他又从怀里掏出信,小心翼翼地塞到书页里。
然后一步一步从梯子上爬下来,双脚落地的时候,他长松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
晏三合大喊一声“祖父”,晏行像是听到了,抬起头。
目光与她对上的瞬间,她看到他脸色一沉,怒呵道:“小畜生,还不赶紧滚回去,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一股巨大的力道拽着晏三合,她只觉得身子猛地往下一坠,魂魄又归了位。
睁开眼,看到的是韩煦,这人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醒了?”
晏三合眨了下眼睛。
“感觉怎么样?”
她又眨了一下眼睛。
韩煦拍拍胸口,“半条命都要被你吓没了。”
晏三合无赖似地冲他笑笑,虚弱的咬出两个字:“受累。”
韩煦:“因为那封信?”
晏三合点点头。
韩煦不再问了,只是拍拍她的肩,低声道:“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你是晏三合。”
晏三合眼眶热了,心说晏三合也是人呐。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晏三合被石婶按在床上歇了足足三天,才允许下地。
下地的第一件事,她拎着二斤酒,独自一个人去了晏行的坟茔。
把酒倒在坟前,晏三合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
“祖父,真是难为你煞费苦心的瞒着我,可我还是知道了,想来,这就是命吧。
我知道你瞒我,是不想我面临‘世事难料’,但人得有根,我的根不在桃花潭,不在郑家,在哪里,我得想办法找着。
这也是命,我自个的命,你不常说,人得顺应天命。
你别担心,也别怕,大不了我早些日子过来陪你,没啥的。”
晏三合深吸一口气。
“祖父,你在那边应该见着老将军了,替我带句话给他,就说……
郑家的一百八口人不会白死,哪怕耗尽我一生,我都会把真凶揪出来。到了那一天,我带五斤酒去他坟前,让他喝个痛快。”
说完这些,她又往前凑近一点。
“对了,你惦记的那个人,挺好的,官儿做得很大,很威风。他生了三个儿子,我瞧着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老太太也挺好,对我千依百顺,可我就是喜欢不起来,我还是喜欢肖老太婆,肠子是直的,没那么多的弯弯绕。
祖父,等我找着了根,我会回来的,这里不是我的根,但你是我的根。”
她顿了顿,轻声说:“谢谢你,老头儿。”
说完,晏三合站起来,拍拍身上沾着的尘土,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她觉得老头儿就在她身后,正在望着她。
也一直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