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凡人的命真坎坷。
后来又过了几个月,又是一个夏天,树在肆意张扬自己的枝叶。
突然又看到暴雨夜那个男人带领着一帮村民上了山,他们有的背着木片编织的篓,有的扛着锄头,有的拿着钉耙……而那个男人,没有从前敏捷的样子,他一柱一拐地走着,沉默,面色黑沉得让树想起那夜的云层。
“神婆说了,这山妖气冲天,阻断了运势,当移!”那男人眼里也不知在酝酿着什么阴暗,就说出了这句话。
村民受到了鼓动,有的看上去很激昂,仿佛化身维护天地的正义使者,拿起手中杂乱的工具进行应和:
“移山!”“移山!”……
也有的看上去只是来凑个数的,既不积极,也不忘记随口附和两句口号。
树觉得这群人有点意思,凡人的寿命不过那短短数十载,若说犯蠢个几年还够时间长大,可有几个人能犯蠢一辈子呢?
是以它根本没有想到大难将至,毕竟它见过的那么多人里,绝大部分都是半途而废的,更别说移山这种可望而不可即的事。
后来树又看过了好几千个日月轮转,看着激情上山挖掘土石和砍伐树木的村民越来越少,只有那个断腿的男人每天嘟囔着“这山破坏了好运,它该被毁掉……”,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努力着。
树最开始那点兴趣早就磨没了,它看了一个多月,那些人也不过把山顶那一点点移走了,于是它又选择闭上灵眼默默修行。
可是这次不一样了,那个男人刚刚把离它最近那棵树砍掉了。它终于有了危机感,睁开灵眼,就看到那个男人已经从而立之年变得白发苍苍,面容几乎已经无法辨认。
只有那双眼睛,阴暗得可怕,好像已经陷入自己编织的噩梦里,只知道念叨着:“这山妖气冲天,应当被毁掉……”
然后已经“充实”地度过几十年的男人又一次挥起他如今唯一的伙伴斧头,如同他重复过千万次的动作那样干脆。
挨这斧头的那一瞬间树恍惚想起几百年前,它从一棵小小种子萌发时候,顶破土层,接受沙砾土块磨砺的痛苦。
它很幸运地无忧长大,成为现在枝叶繁阴的样子,甚至开启了灵智,如果继续幸运下去,它可以成为自由的妖。
可现在这份幸运成了它的枷锁,它主干实在粗大,远远不是一个老人一斧头可以砍断的,它还有灵智,痛感实在太清晰,如果不出意外,它会接受数十天凌迟般的折磨。
老人喘了几口气,又用力把卡在树干里的斧头拔出来,又剧烈喘了几口气,然后又是挥动,照着淌出少许汁液的泛出一点白的伤痕处砍下。
一次,两次,三次……
树觉得自己的意识都模糊了,时不时疼一下,反而能让它稍微清醒一点。这样它能清晰感觉到,它的树皮先是破了个小口子,然后裂开一大片,树干也无法避免被伤害,有点点滴滴汁液顺着伤口流下,它觉得这大概就是人类流血的感觉了。
为什么偏偏是它开启了灵智呢?它真的觉得很疼,这时候它是那么羡慕那些没有知觉的树。
哪怕它曾经嘲笑过那些根本算不得它的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