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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云端着铜盆过来,连忙道:“小祖宗,你坐在这里做什么?真心不怕冷?”
他在棉被里打着哆嗦,嘴上却回答得极利落,“不怕!”
这时院门被推开,他姑姑裹着一件紫金蟒纹的大披风意气蓬发地走回来,见他坐在屋外,只蹲下身子用手肘戳了戳了他生上披的棉被,“把心放到肚子里去。从此你就跟着姑姑吧。”
“好耶!”他忽得从厚棉被里蹦出来,只穿着素白的里衣和薄裤,眼睛笑成一条缝,挥舞着双臂蹦跳。
采苓连忙将之揽入怀中,用披风将他罩住。
“等等……”那小子从披风的领口探出头来,“我认识这件衣服。从前在姑父的晗章院里挂着。”
“姑姑……姑姑……”那小子大声嚷嚷,“你为什么要偷穿姑父的衣服?”
采苓连忙捂住他的嘴,故作恶狠狠道:“因为你姑父的衣服暖和!”
……
沈牧迟的话到底有分量,一上午未见良府的人来,采苓便觉稳妥,正要午睡,渊儿举着与漫云刚糊好的纸鸢吵着要去放风筝。
采苓小时候会在春日的午后放风筝,也会在秋日的黄昏中追着哥哥们的纸鸢跑,却从未吵着要在寒冬腊月里外出,那风刮在脸上多疼啊,她怜悯地注视着渊儿,顿觉这孩子憨憨的。
想归想,不多时她便拿着纸鸢牵着渊儿的手出了院子。一出院子,渊儿便像一匹脱了缰的小马,咯噔咯噔往前跑,漫云在后面一个劲追他。采苓方知,放风筝是幌子,出来被人追着跑才是他喜欢的玩耍方式。
采苓将大氅领子上的狐狸毛拢了拢,刚加快步子转过拐角,却见渊儿跌跌撞撞往回跑。跑到近处还摔了一跤,采苓立刻跑过去,他又自己爬起来,拉着采苓的衣角道:“姑姑快走。”
这架势好像仇家杀过来,采苓按捺住不安的情绪,“你刚刚看见了什么?”
“姑姑快别问了。”那孩子着急嗓门就变大,“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
话音刚落,黄鹂鸟般婉转的声音响在耳边,“苓姐姐……”
采苓顺着声音的方向抬眼望去,见一抹浅绿色纤瘦的身影由远及近,正是他姨娘良明月。
“姑姑说话不算话。为何姨娘还是来了?”渊儿嘟着小嘴,极不情愿隐在采苓身后。
采苓故作镇定,拉着渊儿的手走近良明月,开门见山道,“昨天我同你说可以让你们接走渊儿,现在都不作数了。我作为孩子的姑母,能够在他病危之时照料同样也能将之抚养成人。”话刚说到此处,瞥见渊儿一脸崇拜地望着自己,忽忆起昨日良明月为了不让孩子听到不该听的,打发他去同丫鬟玩,顿时觉得自己莽撞了,便对漫云道,“带渊儿先去玩。”
漫云接过渊儿的手,正要走,却被良明月拦下。明月蹲下身子,目光与渊儿齐平,眼睛弯成细细的月亮,温声细语道:“渊儿,姨娘问你,你喜欢姨娘和小舅舅吗?”
“我喜欢姨娘和小舅舅。”渊儿老实回答。
“好渊儿。那你喜欢住在良府吗?”明月再问。
“我不喜欢住在良府。”渊儿急道,“他们都笑我是没人要的孩子,不止松哥哥笑话我,连他身边的小书童都取笑我,还让我给他们当马骑。”
明月眼中含泪,抚摸着渊儿的笑脸,“那从前你为何从不曾对姨娘讲过?”
“姨娘要是为我出头,姥姥又该责你了。”渊儿低声道。
……
片刻无声,明月的泪水一颗颗像断了线的珠子。她蹲在原处,紧紧握住渊儿的一双手,直到渊儿使劲挣脱开,躲到采苓的身后去,她的一双手还悬在半空中。
“孩子我带在身边,你大可放心。”采苓于心不忍,“若是你挂念他,随时到这里来看望便是。”
“多谢苓姐姐。”抬眸时已敛去泪水,只留下楚楚可怜一张脸,“我此次前来实在莽撞,还请姐姐不要放在心上,只是若不问个清楚,我成日来也得不到安心,便把心一横就来了。”
“事情应该问清楚。”采苓同情道。
“既然是渊儿自己选择的姐姐,我便放心。”采苓微微屈膝行了一礼表示歉意,“今后姐姐若是有为难之处,同妹妹知会一声便是。今日妹妹就先行告辞了。”
便是这来也似风去也似风,良明月昂首阔步消失在拐角。采苓揉着渊儿软绵绵的头发道,“忽然明白为何你姨娘在你心中地位崇高了。”
话音刚落,那孩子就留下两行热泪,原来调皮捣蛋如他,成日里大大咧咧,竟然也是有细腻的情感。他爱他姨娘不假,他惧怕的只是那人情冷暖虚实难辨的深宅大院,那院中趋炎附势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