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的告诫:陛下毕竟年轻,没事举荐几名姿色了得、家世清白的宫女未尝不可,毕竟君不可无嗣,份位高低事成再说。
玉德嘴上连连称诺,心里头却擂着鼓,陛下安雍州之乱、赈徐州之灾,无不躬亲,如今心中只有社稷哪会贪恋女色?可太皇太后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所谓国不可无君,君不可无嗣,他要做之事也是关系到社稷安康,心中顿时澎湃不已,自己给自己打足了气。
经过他层层筛选,两名姿色颇佳的适龄宫女被安排站于通往紫微宫的巷子里,那处较为逼仄,各施其法吸引陛下注意,全看她们造化。
早朝后,陛下循例前往紫微宫探望太皇太后。玉德紧紧跟在身后,陛下步子素来快,他个子小需要小跑跟着,极目看去,那两名宫女已穿戴得桃红浅碧从巷子一角翩然而至,不愧为他亲自遴选之人,艳而不妖,他心中很是畅然。
“奴婢拜见陛下。”娇声燕语,款款而拜。
皇帝负手而行,从其身边经过,丝毫未有侧目,仍是大步流星。其实也在预料之内,连魏才人生辰都不能留下陛下,更何况是宫女。
“咣当……”一枚环佩坠落滚在陛下脚边,他才稍有顿足,宫女娇媚求道:“奴婢该死。”胆大如她,仗着自己姿色颇佳,竟敢举目望着圣颜,陛下也正神色匆匆看其一眼,四目相对,一人以为是电光火石,另一人却起了杀意。
“风起长安月朦朦,几度露华浓……”巷子尽头飘来跑调的歌声,须臾,已连忙止住。皇帝转目瞧去,一袭绯色宫装的女子局促地站在不远处,正是要去碧霄宫报到的姜采苓。
玉德大惊,这姑奶奶如何能出掖庭?又如何会恰好出现在此处?明摆着是要来搅局!
皇帝却只怔忪了片刻,已是躬亲蹲下将那璎珞环佩拾起,交于宫女手中。宫女大喜,娇俏的容颜绽放如花,另一名较老实的绞着袖子,只恨自己不够主动。
陛下目不斜视,经过采苓身边时,步子未顿,速度又比平时快了三分。采苓垂首行礼,只避在一旁,半句问安的话也没有。待到陛下走远后,采苓拿着个小小的包袱,继续朝碧霄宫方向而行。
过了拐角,又行了数步,皇帝忽止住步子,玉德全然没有准备,一个趔趄,连忙稳住身形。
“那名宫女叫桃红。”玉德傻乎乎地一笑。
皇帝觑他一眼,已然转身朝后追去,步伐矫健如风,他连忙跑着追道:“陛下稍安,待奴去将人找来便是?”
跑到刚才的巷口,幸好那两名宫女还在,玉德稍舒口气,却见皇帝垂然立在巷子里,目光落得很远,根本没在那两名宫女身上,方知大事不好,连忙跪下求道:“陛下恕罪。”
“自去内侍局领罚,朕三日内不想见到你。那名宫女该如何,不用朕教你。”皇帝冷声道。
玉安满头大汗,连忙要谢恩退下,皇帝忽道:“先去查明她要调往何处?”
……
碧霄宫地处偏僻的角落,素来住着不怎么得宠的后妃。采苓以往更是没有机会来此闲逛,此番正紧紧盯着宫门口鎏金的三个大字发呆。想不到刚出了掖庭就能遇见沈牧迟,可这未央宫毕竟是他的宫廷,他要出现在何处以怎样的方式出现,她都管不着,甚至是与谁一同出现。
刚刚她也是无意听到宫女们窃窃私语,说陛下的手好嫩白好滑润,带着暖暖的温度,一触碰到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让人心跳不已。彼时,她虽然觉得很好笑,很想告诉她们被雷劈了会死人而不是心跳加速,却故作镇定地从她们身边经过。现在脑海里,却再此出现他一抹黑色的身影,好像是比之前又清减了些,如何也挥之不去。
“是你?”前来应门宫女,竟然是魏苇身边的凇荷。采苓还想问几句,对方又扯着嗓子喊道,“娘娘……不好了……。”
采苓讪笑,哪有人这样通传的,下人们**成这样,这碧霄宫应该也是没什么机会觐见圣颜的。
魏苇坐于堂前主位上,极力忍着怒火,“本宫趁生辰之机方能求得的恩典,要的人是珩儿,如何来的人却是她!”一拍桌案,全身发抖。
“娘娘息怒。应当是浣衣局的奴仆们自作主张,奴婢这就去找他们理论。”凇荷辩道,“这次奴婢一定亲自去将人带来碧霄宫。”
“等等……”魏苇忍下怒气,已是皮笑肉不笑,“既然人已经来了,又是从前秦王府的旧人,让她进来吃盏茶如何?”
“诺。”凇荷了然于胸,也是皮笑肉不笑。
虽是碧霄宫主殿,及不上秦王府的小院雅致,也没有紫微宫任何一处殿宇奢华,不过是几间稍宽敞的屋子。采苓款款而入,心中唯一想的便是此番李代桃僵是否会牵连到吴姑姑。
采苓站在堂内,并不打算向魏苇行礼。这不到一年里,家道中落,看尽世间薄凉,她已学了些曲意逢迎的“本事”,可仍不能做到对魏苇卑躬屈膝。
“见了娘娘你竟不跪?”凇荷说罢过来踢了她的小腿,生生将她踢跪在地板上。
“如何能对姜姑娘无礼?”魏苇作势怒责凇荷道,“快扶姑娘起身。”
凇荷正要走近,采苓已经站起来,魏苇为难道:“此番姜姑娘能来,本宫尤其高兴,但是实不相瞒,本宫盼的却是从前东宫旧友名唤珩儿的。这次劳烦姜姑娘白走一趟,本宫难心安啊!”
“魏才人只将心放在肚中,不必不安。采苓这就回掖庭。”正中下怀,她哪里肯留在碧霄宫中,日日伺候魏苇,倒不如掖庭里自在逍遥。
“那自然是好。”魏苇笑道。
“皇上驾到……”殿外,玉安公公的声音传来,魏苇搁下手中一碗茶,忙不迭从主位上下来,小跑着到宫门口接驾。
“陛下今日总算得空到臣妾这里来。臣妾真是喜难自抑啊。”魏苇跟在沈牧迟身后,满面春风地进了屋子,才想起采苓还站在原处,连忙示意凇荷将其打发走。
凇荷几乎是小跑着绕到采苓跟前,低嚷:“还杵在这儿作甚?还不赶快走。”
采苓瞥眼瞧去,陛下已经站在几丈外,采苓冷冷瞧着凇荷:“是你让我走的哦。”凇荷自知于礼不合,不耐烦道:“行了礼再走。”采苓百无聊赖行了常礼,正要同其他宫女一道退下。
“她为何在此?”沈牧迟问,不待魏苇回答,又冷笑道,“魏才人生辰宴上求的人竟然是她。你可真是顾念旧情,这也是朕看重你之处,不似有的人朝秦暮楚。”
魏苇本想说一切都是误会,她求的人从来都是珩儿,是那掖庭的人擅作主张,才将这罪妇调来此处,如今正要原封不动送回。
采苓已道:“奴婢是来送衣的,这就回掖庭。”
皇帝冷眸深邃,修长的手指捏成拳头,薄怒渐起,开未开口,魏苇已拉着她的手和气劝道:“既然陛下都看出来了,姜姑娘也不必有再多的顾虑,只安心留在本宫这里,与本宫姐妹相称如何?”
“奴婢不敢。”无奈之下,竟对魏苇自称了“奴婢”,说完后也没有从前想过的难堪之感,这不过是个代号,原来很多事都是可以释怀的。比如是否还应该留在未央宫里,也是应该做一番打算了。思及此,不禁发了会儿呆。
“朕要去紫微宫,魏才人也一道去给太皇太后问安吧。”皇帝吩咐。魏苇如获至宝,开心到合不拢嘴,连忙称是,跟在皇帝身后款款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