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虫鸣断续,茉莉飘香。月光透过大榆树的枝桠洒下一地婆娑。
殿外燥闷萧索,玉安公公陪着站了一会儿,说尽陛下好话,采苓只觉浑身一阵冰凉一阵火热,渐渐听不清玉安的话。
忽然,殿内传来女子娇媚的笑语:“陛下可知,臣妾总是念着当初在秦王府时可常常陪在您身侧。那段时日才是臣妾致美的记忆啊。”
“往后时日还长。”是陛下的温言细语。
采苓抬眼瞧着玉安,年轻的公公不作声,那句“今日姑娘生辰,陛下可是煞费苦心”噎在喉中,再说不出口,“洒家先到偏殿歇歇,到时候还劳烦姑娘通传一声。”
采苓未加阻拦,因她着实咬了牙准备今夜留守殿外,今后自然还有这些罪受,不如云淡风轻将之纳入怀中,如此一来,百毒不侵,岂不大好。
虽殿内莺声燕语不停,采苓专心致志望着门前榆树随风摇摆的枝桠,也渐渐忘了锥心刺痛,但身体上的伤却不能不管不顾。伤口尚在流血,如不及时处理,可能会失血过多而死,届时即便自己愿意服侍里面的一对璧人更衣洗漱,也只是个游离的魂魄。
如今时辰尚早,除非哪处宫宇失火或者被北国破了城池,沈牧迟是不会离开的。她想了一想,意外发生的几率很小,北国内乱自身难保更不敢冒犯边关,便强撑着缓步回通铺。
屋内宫女们已睡下,漆黑一片,采苓刚跌跌撞撞行至自己床铺处,听凇荷怒嚷道:“大胆奴婢,不在殿外静候,胆敢跑回住所偷懒,待我禀明圣上,怕你没命活到明日!”
往日还愿意回怼两句,今夜是着实没力气。采苓摸了枕下的金创药,悄无声息出门。
屋后也有一颗榆树,她坐下来,背靠在其粗壮的树干上,瞧了眼半个白玉盘一般的月亮,以往饮酒作乐时称风花雪月、花好月圆,如今才知道月是凉薄如水。
眼皮太重,如何也抬不起了。那瓶金创药从手中滑落,滚了不过数尺远,却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抓。或许明日天光大亮时,她的尸骨会被洒扫的宫女发现,到时候不知会被丢往乱葬岗还是运到蜀中?赫悦传信说乱葬岗上白骨零零碎碎、寒鸦凄切,他可再不想踏足,可是她的尸骨总是要葬在姜家祖坟里的,届时还得托他再去一次。
原来爱一个人,是要以生命为代价的。以往哪里知道,如今后悔已迟。闭着眼睛睡一觉,只当是睡一觉好了。
等一下!这怀抱为何如此温暖,因实在畏寒,她连忙往那滚烫的胸怀里再靠了靠,一股极淡的龙涎香气传入鼻尖,原是一场梦啊!她眉头微皱,一把将其推开!即是要死,本该摒弃前世种种牵绊。
“小四。”一声痛心疾首的低唤,“别动。”
她极力撑着,半睁着眼睛瞅了瞅,见沈牧迟蹲在身前,面头是汗,烛光下月白常服染了血,似朵朵山茶绽放。
“是谁伤了你?”她皱眉低声问,哪里还记得手臂上鲜血淋漓的是她自己!
“别说话。朕带你回家。”他再次轻轻揽她入怀,将之抱在身上起身便走,一地跪伏的奴仆连连避让,凇荷圆目瞪着,一瞬间恍惚,皇帝已行至跟前,一脚踹在身上,她只觉疼痛席卷而来。
起先,她不过说说,哪里敢打搅帝妃就寝,可刚走到大殿外,便见到怒不可遏的皇帝,指着一地血光,冷冷问:“人在何处?”
她尚且踟蹰,皇帝已飞身来到眼前,捏住她的脖子,差点让她一命呜呼,冰冷的语气,寒如冰潭的深眸:“朕再问一次,人在何处?”
“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她连忙磕头求道。幸好魏才人劝:“兴许是回住所了。”万乘之尊,亲自来到宫女们的通铺住所,啪一声推开房门,吓得宫女们惊声尖叫。
“小四……”微弱的烛光才刚点亮,颓丧的嗓音即起。
“陛下,有血迹。”玉安公公手指着地面。顺着血迹,陛下已是大步流星。
……
“家?哼……家在何处?”以为身在梦里,自然可以胡言乱语。
“朕在那里家就在那里。”他居然答道。
“沈牧迟……”她忍着疼痛抬手揉着他的眉心,顺便将嘴唇也凑了上去,他微是怔忪,一瞬之间已是悲喜难分,额上颗颗汗水滑落在她的面颊上,轻吻着她的双唇。
次日醒来时已是黄昏,蜻蜓在天空中绕着圈,虫鸣声却不闻。举目四望,水色幔帐水色床单被褥,连枕头都是清一色的水色,这哪里是天宫或者地府,举天之下最为无趣的便是沈牧迟的寝殿。
“醒了?”平静的语气,听不出喜怒,面上却荡起徐徐的笑意。上一次见沈牧迟笑尚在几月之前的洛水之林,他说:见你为本王担忧,本王很高兴。
尚在恍惚中,忘了回答,沈牧迟却不惊,一只大手已经覆在她额头之上,正要瞥头移开,他星目所至,带着几分不悦,只好作罢。
“烧是退了。”如释负重的语气,“来人,传太医……”
“不用传太医……”采苓看了眼自己被包扎得当的双臂以及手腕,原来老伤新伤统统都得以医治了,真好!再看看靠坐在床头的人,穿着墨色常服,神色憔悴,或许传太医来瞧的人是他。
“陛下在此坐了一天一夜?”她问,心中有一丝丝的得意。
“嗯。”他淡漠回答,顷刻间已是话锋一变,“往后你再敢寻死或是自残,朕让所有你关心之人陪葬。”
寻死?自残?原是误会一场,如果让他知道自己不过是想尽办法要自救,他还会如此担忧吗?他难道没看到滚落在她脚边的那瓶金创药?没看到她自己粗略的包扎技术?
笑话!这世间万物还未看够,万里山河才不过走了五百里,怎会舍得寻死?只是从此知晓了,情情爱爱并非生活的全部。如今他已是九五至尊,想要的唾手可得,想杀他之人近不了百步,她又何必大言不惭非得留在他身边保护之。往后应当行万里路,寄情于山水中。
若说要她关心的人陪葬,最先死的应该就是眼前之人吧。可是到底不敢大逆不道,光是在脑子里想一圈都觉得是以下犯上。
“奴婢知晓了。”恭敬回话后,身子向内侧,刚好压住伤口,强忍着疼痛不愿转身。
“不准自称奴婢。”他伸手扶住她的腰,将她翻转过来,保持仰躺的姿势。
“配入掖庭,终身不得出宫,不是奴婢是什么?”
“朕是一时意气,你还在怪朕?”语气极其和缓。
“不敢。”话音刚落,玉德来禀告,太医已在殿外静候。
由太医诊治一番,采苓才终于见识了“悬丝诊脉”,她饶有兴趣看着一条红线被拉得老长,长到屏风外头去,片刻后老太医回禀...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