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一晃之间,春去秋来,冬去春又回,一载的时光匆匆流过。
太医局外殿院子里一颗百年的梨树开满了雪白的花,微风过处,花瓣纷纷扬扬散落。
梨花树下,一张竹几并数条小凳,两名宫女并排坐在竹几对面,正等着宋医女开方子。
宫女甲盯着周身雪白的宋医女一撇一捺正写字,忽打了个哈欠,转目四看后,对身旁之人道:“自陛下一月前去了云南,垂拱殿内也安静得很,正好得空来瞧瞧这顽疾。”
“姐姐在万岁跟前伺候,可知晓万岁为何要突然离宫去云南?”宫女乙瞧了一眼宋医女后才笑道:“姐姐别担心,宋医女虽是太医令大人的首席爱徒,却是个又聋又哑之人,所以她才会只用纸笔同咱们交谈。”
“听说是为了那位姑姑。”
“那位姑姑?无诏不得回京的那位吗?听说是患了重病。”
“本来陛下是要将其接回的,可是滇王殿下加急送了折子,称几经调查,才知那人并非原来那人。”
“不是那位姑姑吗,又是何人呢??当初可是刑部侍郎亲自押解的犯人。”
宫女甲环顾四周,又对正抬头思索的宋医女报以礼貌性的一笑,才凑到宫女乙的耳畔道:“正是掖庭宫的珩儿。听说此事与魏美人脱不了干系。”
“魏美人吗?倒是个可怜人,如今碧霄宫内之人个个发着疹子,听说周身奇痒无比,宫女淞荷上月不忍其苦自缢而亡呢。嫔妃自缢那是关系到举族性命之事,魏美人自是再大的痛苦也只能干忍着。若是真有干系倒是个好事,总算是能让她得个解脱吧。”
“倒是没错,碧霄宫如今可真是比冷宫还阴冷,连打更的都要绕着走呢。”
“不过姐姐,既然万岁已经知晓云南的并非那位姑姑,为何还要亲自去一趟呢?”
“谁知道呢。或许是谁说的都不信,非得自己走一趟亲自瞧瞧吧。”宫女甲接过宋医女递过来的药方,满面笑意的点头,又道:“不过,这宋医女虽蒙着面纱,仔细瞧着倒有几分那位姑姑的轮廓呢。”
“姐姐怕是眼花了,那位姑姑皮肤白皙性子又活泼,与宋医女的沉静可是天壤之别,听说姜医女满面的红斑,所以才会蒙着面呢。不过,她额间的这胎记倒是别致,像是一朵花。”
“曼珠沙华……”两人异口同声。
“对,就是黄泉之花。”宫女甲补充道,“妙法莲华经上有此花的注解,听说意味着生死两隔,永不相见。到底是个不祥之兆,难怪会成日蒙着面。”
“谁说不是呢。”宫女乙一边说一边朝宋医女露出笑容,将手腕放在她的手指之下。
宫女们离开后,自有人端来一盏新茶,打着哑语道:“医女请休息片刻。”
她露出笑颜,搬了把小凳坐在太医局门口等人。
太阳西斜之时,那人才从殿门口跨步进来,她连忙站起身,拉着他的袖子,笑意盈满双目。
“不去仔细研读医书,守在此处做甚?”郁墨言垂眼看着她,又让随行的医正先离开。
隔了片刻,那薄纱之后的嘴唇快速翻动,却是压低了声音:“今日可算是憋死我啦。”
原来如今的宋医女便是当初的姜采苓。
“师父可知晓碧霄宫之事?”
“嗯。”郁墨言唇角轻轻勾起,“怎样?师父没骗你吧。动不动就杀人那多粗俗啊,这世间自有让人生不如死之法。”
“哦。”采苓点头,将郁墨言拽到内院,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又问:“珩儿为何也死了呢?难道师父还有千里投毒的本事?”
“珩儿?”郁墨言眉毛一抬,“何人?为师不认识。”
“哦。那应该是她命不好。”采苓撇了撇嘴,“师父是去给太皇太后瞧平安脉了吧。她老人家一切都好吗?”
“脉象虚浮,仍需调整饮食。”郁墨言回答,片刻后已是半眯着眼睛看她:“《神农本草经》背熟了吗?才刚学了点皮毛竟敢给人看诊了。”
“师父有所不知,徒儿专功妇人之症,只需了解胞宫,熟背《妇人婴儿方》和《千金药方》便可,不必背完《神农本草经》。”
“胡言乱语。知道何为‘有毒无毒,斟酌其宜’吗?”
采苓答不上来。
“‘七情和合’又是什么?”
“七情六欲都要合在一起?”采苓想了一想,勉强回答。
郁墨言被她气笑了,?戳着她的额头道:“药有单行者,有相须者,有相畏者,有相恶者,有相反者,有相杀者。凡此七情,合和视之。”
“原来如此啊。”她连忙附和道。
“真的理解了吗?那你说说看到底是何意?”郁墨言一脸的严肃。
采苓却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墨言道:“背不了《神农百草经》今晚别吃饭了。”
“是。师父。”她垂头丧气走了。
回屋后对着典籍挑灯夜战,过了亥时才将之背完。
她欢喜地敲开郁墨言的房门:“师父,原来“有毒无毒,斟酌其宜”的意思是有毒之药根据实际情况以及其毒性之大小也能斟酌用药,而‘七情和合’指的是药物配伍的关系,比如两味或者两味以上的药配在一个方子中,相互之间会产生有益的或者有害的反应。”
郁墨言仔细听着,慢慢露出欣赏之色,又问:“那么应该如何配药呢?”
“此七情,应该合而视之。单行的,不用臣佐之药。相须相使者能用,相恶相反者勿用,如果要减轻某种药的毒性,可酌情用相畏相杀的。”
“相恶之药可知晓?”郁墨言又问。
“元参恶干姜,巴戟恶雷丸,狗脊恶败酱。”采苓信心十足。
“很好。孺子可教也。”郁墨言俊朗的脸上挂着春风般和煦的笑容。
“师父,夜深了。您这是要去哪儿?”采苓问。
“你肚子咕咕叫了。为师去给你端包子来。”郁墨言快步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采苓抱膝坐在檐下,望着夜空中一伦圆饼似的明月,露出久违的笑容。
早前两位宫女的言谈不经意间又来扰乱了平静的思绪,让她倏忽一下便想到了滇王。
是两月前的除夕,太医局里的医官们早早归了乡,偌大的殿宇中除了郁墨言和她便只有几位家住长安的医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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