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而易举便逃开了。是应该暗自庆幸的吧,可是为何她心里似被掏空了,无比怅然呢?
“陛下……”莺声燕语,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石阶门口传来。
她垂着目,并不想去看。可是几声奶娃的哭声,倒是勾起她的兴致。
良贤妃怀里抱着的婴儿,刚过半岁,正是当朝第一位公主。沈牧迟的长女。
“城楼上风大,抱她上来做甚?”皇帝负手而立。
玉德见良贤妃上来了,宋医女却赖着不走,连忙上前来赶人。
“陛下有所不知,沧凌哭个不停,应是想念父皇了。”她怀中的婴孩,果真朝着皇帝的方向挣了挣,一双小小的藕臂努力伸向皇帝,小嘴瘪着,不住抽泣。
采苓刚走了两步,忽顿住步子。原来他的孩子叫沈沧凌,真是个好名字。
“过来吧。让父皇抱抱。”皇帝的声音极为温和。
“您嘞,快走吧。别仗着自己又聋又哑就在此以下犯上。”玉德连忙给她指路。
采苓游走回了太医局的内院,见郁墨言和小川正坐在大堂内吃饭。她安静地走到平时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小川连忙给她夹了块肉:“姑姑,我爹有点生气。”
她吐了吐舌头,确定四下无人后,凑到小川耳旁:“我知道。”
全程无话,连小川都觉得气氛不好,只乖乖扒完了饭到屋外玩耍。
采苓收拾完餐具,试探性问:“师父。您要喝普洱还是龙井?”郁墨言没有理她,起身往前殿而去。
次日,郁墨言将人体解剖课提前,采苓一点心理建设没有,跟在韩医正身后唯唯诺诺。屋子外却围了许多学徒和医女,统统巴望着能进去大开眼界。
刚步入屋中,便感到一阵肃杀的凉意迎面袭来。一具微胖的妇人尸体挺直地躺在案板上,一袭月白长衫面无表情的郁墨言,就负手站在尸体的一侧。唯一庆幸的是尸体的面容被一张白色的绢布遮住了。
“我嘞个去!”韩医正也打了个寒噤,自语道:“虽是罪妇却也下不去手啊。还是让这丫头划第一刀吧。”
采苓站在他身后,故意踩住他的靴子,他一个趔趄,差点跌进尸体的怀抱,被吓得当即哇哇大叫。直到郁墨言冷冷瞥他一眼,才站直身体,摆出一派虚心求教的模样。
“小韩你划开胸口,让宋儿划开腹部。”郁墨言指了指两处位置。
韩医正用唇语跟采苓解释了一番,她两只手不断发抖,只敷衍地点了点头。
一切都是血淋淋的,即便是许久后想起来,也会浑身不舒服,可是师父却说他十岁便见惯了人的身体构造。她感觉自己对师父的崇拜又增加了无数多。
可是这次解剖却让她清楚认识到胞宫和其它妇人器官,这些都是书册上画不出来的。学习结束后,郁墨言又让他们将各个器官缝回原位,连胸口和腹部上的开口都小心翼翼缝了,三人对尸体鞠了躬,才先后步出小屋。
围在屋外的人群立即将韩医正包围住,纷纷询问解剖的经过,采苓只觉头昏目眩很不舒服,可看韩医正却意气风发、滔滔不绝与人讲着,仿佛这次经历多么值得炫耀。转过头去,见郁墨言也看着韩医正,嘴角勾着一抹欣赏的笑容。她有些沮丧。不对比还好,如此看来,谁是学医的谁是来混日子的一目了然。
中午,韩医正端了碟菜到后院来,她一点也没食欲,所以连面纱也没取下来,就静静坐在案子前。韩医正将那碟菜凑到她面前:“宋儿,来尝尝这碗猪大肠。”
脑海中顷刻间满是卷成一团血淋淋的肠子,她冲出屋外,蹲在檐下,胃里翻江倒海,连连吐着。
屋内,韩医正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郁大人,下官可不是故意的。”说完后,搁下猪大肠又来给采苓顺背,窃笑道,“看你今后还敢不敢绊我。”
她很沮丧,并非是被韩医正给摆了一道,更多的是郁墨言居然没来关怀几句。
别人学艺困惑时,师父总会语气温和地谆谆善诱:别灰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她的师父还是不理她,甚至没抬眼看她一下。
傍晚时分,下起了小雨,她裹着被子蹲在屋子里背《黄帝内经》,膳房的阿嬷来敲门,?连说带比划,意思是她养在的膳房后院里的羊快生了,胎水流出,小羊却久久无法娩出。
她速速跑去羊圈,见母羊拱腰伸腿,不时痛苦哀叫。她伸手探入产道,只摸到小羊的屁股,无法将其拉出,正不知如何是好,郁墨言拿着医药箱就站在跟前,他递给她用于麻醉的曼陀罗草,一把小刀和剪刀。
母羊的剖腹产很成功。看着小羊从胎膜里挣出来,伸了伸腿,睁开眼睛,她忽然开心到留下泪来,前所未有的成就感,让她在羊圈里不住蹦跶,吓得旁边圈里的小羊们嗷嗷直叫。
“师父。多谢你教我医术。”两人并行穿过大殿后的庭院,她附在他的耳旁低声道。
他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提着木制的药箱,低垂眼睫来看她。她连忙乖巧地双手接过药箱,抱在怀中,“伞还是您自己撑着吧,我够不着。”
他空出一只手,刚好能将她往伞下一带,她便稳稳当当靠在他的肩头,他唇角勾起一抹笑,语气极为温和:“是你天资聪颖。”
师父终于肯搭理我了,师父还夸我天资聪颖呢?
她心道。面纱下的小脸上早就开出了一朵花,眉眼弯弯似今夜的月牙,举头望着郁墨言:“师父,我答应你,从今往后再不会偷跑出去。”
“嗯。”郁墨言垂下眼来深深看着她。
又过了两日,垂拱殿的小太监匆匆来请太医,说陛下抱病不起。
韩医正多问了几句,小太监道:“前日落雨起风的天气,陛下站在雨花阁顶久久不愿下来,怕是那时候染了风寒。”
采苓正在分拣药物,忽顿住,小太监看了她一眼,试探性问韩医正:“这位宋医女不是哑女么?如何像是能听见咱们说话似的。”
“公公多虑了。”韩医正连忙道,“我这就去通知郁大人。”
采苓再无心拣药材,站起身朝门口走去,却不小心撞在桌案的一角上,力道有些大,榆木的大桌案抖了几抖,她却一声未吭,甚至没有看一眼受伤的大腿,只默默离开。
“啧啧……果真是名哑女。”公公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