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别说孙然,即便是明眸,也是头一次瞧见陆渊这副样子:脸上难看的像是要吃人,额头上隐隐泛着青筋,脖子已然涨红,那一双眼睛阴沉的可怕,黑洞洞的,任谁瞧了都要打颤,院子里有不少麒麟卫时刻准备着摁住他,生怕陆渊一个冲动做出什么来。
只是明眸已经无暇顾及他的脸色,张了好几张嘴,半晌,颤声问道:“明、叶......余孽?......是......什么?”
陆渊当即慌了神,他上一次这么慌张还是收到陆家灭门的消息。对!那种即将永远失去至亲之人的感觉!不!他不想!他好慌,他真的好慌,上战场没有慌过,越王爷失踪没有慌过,这些年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没有慌过,独独现在!
陆渊开口:“明眸,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说,你追缴明叶两家的人,是不是?”
“明眸......”
“是不是!”
“......”陆渊沉默良久,到底:“是。”
明眸眼里的泪忽而就滚了下来,她也不知这泪是生气,是伤心,或是别的:“原因?”
陆渊对上明眸的眼,这么多年,他第一次露了怯,道:“忠君,体国,为己。”
“为己?”明眸忽然笑了,颤着声,像是笑,又像是哭:“怎么为己?三品同知?还是三品诰命?”
陆渊瞧着她,眼里是无尽的心疼,他伸手想要扶她,可是手还没抬起,就被人打了一个趔趄:“陆渊!你王八蛋!”
是裴行姜。
“行姜!”明眸喊住他,裴行姜停了手,而后,明眸做了一个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举动。
脱衣服。
先是牛皮护腕,然后是云纹腰牌,鎏金佩,银蟒腰带,红色金线华服,内穿的锁子软甲,踏云靴,最后,是那顶官帽。
“陆渊。”
已是有好多年,明眸未曾如此正式的唤他的名字。
“我们和离吧。”
五年前,小重山上十里红妆,三媒六聘,遍邀群雄,昭告天下一般,陆渊娶了明眸。
五年后,满上京的人都知道,人人羡煞的陆夫人,散着发,光着脚,只穿了一件里衣从典狱司走了出来。
这事情闹得家喻户晓,从市井街头到深宅大院,甚至皇宫大内,没有人不知道,可是没有言官弹劾陆渊内帷不修,甚至皇帝借着体恤的由头赏了休病的陆渊一箱珠宝和一箱黄金。
陆渊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不想说,越王爷来过,但是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
过了几日,陆渊也数不清几日了,他喝得醉醺醺的,听见外面熟悉的脚步声却安下心来,甚至在匕首抵住脖子的时候闭上了眼。
“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明眸开口道。
“我是还不能死,可是若是你来,那便是死得其所。”
明眸看着他,忽而撤了匕首:“杀了你,皇帝不会饶了我,更不会饶了小重山。”
陆渊皱眉,起身道:“慕容谯找过你了?”
“我找的他,我原本想干脆一刀了结了他省事,却不想,竟知道了这么大的事情。”
陆渊瞧着异常平静的明眸,他有些害怕。
明眸开口:“我来拿我的和离书。”
陆渊躺下:“我实在没有力气,不如你写了,我签字?”
明眸起身去找笔墨:“我倒是看不懂陆大人了,陆大人如今是皇上的功臣,越王爷的臂膀,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前路光明灿烂,忠君,体国,为己,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陆渊听着她句句讽刺,反而安了心,他睁开眼,瞧着上方的床幔,听着明眸慢慢研墨的声音,忽然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甚至可以接受明叶两家的真相却接受不了我?”
明眸的手一顿,接着研墨,良久,开口道:“那你觉得呢?你觉得,我该怎么接受你?该怎么接受自己?怎么接受这荣华富贵的陆府是建在我父母族人的血肉之上的?怎么接受我的夫君,官职,诰命是用我父母族人的性命换来的?怎么接受我是躺在他们的尸骨之上享乐的?”
陆渊沉默了,仍然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门响,开,合。
陆渊没有睁开眼,他宁可他这辈子都不用睁开眼。
十天后,小重山新任山主明眸上任,昭告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