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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伍·知交相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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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卖画的。”

    景年眼前一亮,马上就要拿脚走人:“好师兄,你这话有用,我跟着去!”

    ·

    ·

    辞别师兄,这刺客动身藏入人群向北行进,不多时,便在街边看到一个怀抱锦盒、神色匆忙的矮个男子。那人老鼠似的窜在摊贩身边,警惕得很,身前身后稍有动静就会停下步子左右查看,倒给这跟踪的刺客添了不少麻烦。

    他一会跟着人群走,一会佯装停在摊子前面,一会又站在等候的百姓里,终于跟着他一路走到了北街北首。

    看看四下无人注意,那人慌慌张张地将街首铺子老板喊出来,神秘兮兮地问了些话,二人便打开锦盒查看。他在这厢悄悄踮脚张望,却看不清画幅的内容。

    “好哇,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东西,你从哪里收来的?!”老板和他交谈几句便惊叫起来,“我可不要,我可不要!”

    “好人家,我真没饭吃了,这是名家大作,现在只跟您换二百文!”

    “一百文我也不敢要,你快走罢!”

    那人便沮丧着,磨磨蹭蹭收起画来,绕向街对过的路西,想要再问问其他店铺。才一回头,却刚好和藏在人群里的景年对视了一眼,他便立即警觉万分,站住脚,低头匆匆往北走。

    景年知自己已被发觉,便加快脚步,借着几辆牛车的遮挡向北追踪。

    那人做贼心虚,见有人在看便吓得不轻,又用眼角余光瞥见来人在跟着,便忽然跑起来,一口气跑出大街,直往城北民居巷子里钻。

    这可正中下怀。他腿脚极好,怎会怕毛贼逃窜?只道是这小贼在巷子里七拐八拐想要甩掉追兵,却不知身后人直往屋檐墙头上走,越是乱拐,反倒越是将自己绕得迷糊。

    见他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景年便找了个草堆埋伏进去,收敛气息,待小贼自己停下。

    果然,一见人没了,小贼纳闷不已,但也不敢多停,随便找了条小路就小跑进去。刺客便悄悄翻身出来,趁着他正走在一条长巷子里,向前猛追,身轻如燕,眨眼间就追至小贼身后。

    “哪里跑!”

    景年一声呼喝,将前头那人吓得方寸大乱。他趁机往前一扑,几招便把小贼制服于身下,又提着他起来,靠在墙上,指着他怀中盒子质问:

    “你这画是哪里来的?”

    小贼已经吓破了胆:“好汉饶命,俺替俺三哥出手来的,不是俺偷的!”

    “你三哥又是谁,且痛快说来!”

    那小贼恐怕是没干过这一行当,胆子极小,本不知该不该说,一看景年亮出匕首,吓得连家底都一股脑吐出来。

    原来他那甚么三哥才是抢画人,前阵子回家路上见甫成一个人跌跌撞撞地从大街上走,手里抱着个锦盒,便疑心是宝贝,谁知偷来一看,竟是乌七八糟的一张画,看着骇人,就丢给他销赃。

    待小贼将底细说了个干净,景年便警告再三,放他离开。又转而拿起地上的锦盒来,将那卷长图展开一角看看,当即惊得瞪大眼睛,手一抖,便把画卷回盒中,急匆匆就要往天清寺去。

    ·

    ·

    寺内来迎接的还是前日那个僧人,一见景年在门口张望,便放下扫帚走来,合十行礼。

    “施主可是寻回了画?请往这里来。”

    “甫成如何?”

    “近日他神智清明了些,但仍郁郁寡欢,住持说,恐有心病。”他将风尘仆仆的来人领到后院里,“不知他今日病症轻重,还请施主莫要激动他。”

    进得屋内,赵甫成正捧着本佛经发呆。他的束发冠与衣服都被贼人抢走,眼下又不好向寺庙要发带,便一直散发,清秀忧郁,与从前欢颜模样大相径庭。

    景年便请僧人暂避,过去说话。

    “甫成兄?”他在门口喊了一声,看好友扭头,便走到他身边,把锦盒打横拿到他眼前,“喏,完好无损,放心罢!”

    一见这画,甫成的眼睛才终于绽放神采。景年暗道果然是这图引的心病,找了个地方坐下,关切道:“甫成兄可好些了?”

    画师紧紧盯着锦盒,直到从好友手中接过来,抱在怀中,才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笑道:“多谢……我好多了!”

    “那就好,”景年也放下心来,“甫成兄,我听闻你是被黄吴生大人邀去作画,为何会遭贼抢劫,又病在此处?”

    “我……我没有去。”他结结巴巴地回答,“不,我去了,但没有作画。”

    景年知道工于本业的画师多少会有些怪癖,诸如不肯画或者不肯上门都是常事,便只管问话:“既然不作画,为何赴约?”

    “我曾誓曰再不会为权贵作画,可他们却有得是法子……”甫成郁郁寡欢,“黄大人此次邀我入府,乃是想要我为他做山水十幅,以备做奉送与王缎大人之礼。”

    “王缎?”景年皱眉,“他送王缎图画做什么?”

    “王大人醉心山水绘卷,每有名作入手,必要废寝忘食、沐浴观赏,然后心情大盛,黄大人便是想借我的图画去讨好他。”

    “我知你心远官场,难怪不肯,”他一边听着,脑中转个不停,“可甫成兄为何又会倒在南薰门底下?你身体不好,怎么会出来淋雨?”

    “我!我……”甫成忽然急切地想要分辩什么,又慢慢坐回去,“我从黄府出来,没有回学舍……景年兄弟,我去了你府上。”

    “你冒雨找我作甚?”景年讶异,他的同窗们倒没说假话。

    “我从黄府出来,坐立不安,想连夜去找小张大人,将我的画与印交由他保存,”甫成声音越来越小,嗫嚅着说,“只有他肯帮我,可他却不肯开门……我只好先回画学舍来,谁知路上却又被贼人跟踪,我拼不过手劲……”

    “甫成兄误会了,我大哥那夜并不在城内,他急事去了洛阳,第二日才回来。”景年解释一番,恳切道,“原来是这样,我大哥能帮什么?”

    “他答应过,”甫成可怜兮兮地看着景年,“他说会替我向他们求情,让那些人放过我。”

    “他们是谁?”

    画师沉默了一下,不知应不应该同景年说。

    他思考了片刻,想到这好友才帮他一马,便决定将自己烦恼的事情再说些与他。

    “他们乃是吃人猛虎,面慈心狠,景年兄弟,你只需知我曾为砧板鱼肉,一言一行都不得逾矩,却被人用作追名逐利,险些在那些日子中被熏心利欲逼疯。”甫成慢慢将腿蜷缩起来,抱着膝盖,颇为无助,“我不欲作笼中之鸟,亦不愿将才能侍奉权贵,只愿得一生自由,画些自己喜欢的画儿,清贫终老。”

    他盯着屋中一隅,眼神悲悯,好似那里有一池开败的残荷,又好似那里有个同样的他。

    “我知甫成兄志向,亦知如野雀自由者世间难求。但我仍不解,甫成兄说的可是那些大权倾天之人,又为何会受他们牵制?”

    画师静默了好一会,摇了摇头:“甫成不欲再提旧事,唯小张大人知晓便可。”

    虑及他并不放心将内情和盘托出,景年虽知他瞒了不少,也只能先照顾他心思,便安抚道:“好好,不愿说就不说,不打紧。”

    又缓和道:“甫成兄,有一事你恐怕要欢喜。我眼下得择端先生举荐,已是画学生员。只是入学数日,朝暮不见好友,景年也实在是乏味,不知甫成兄何时可归去?”

    “咦……”那散发的忽然又有了精神,“景年兄弟,你竟能请动正道先生?不不……你竟与我是同窗了?”

    “嘿嘿,许是沾了同姓的光!”景年笑起来,“你可不知道,画也忒难学了!”他掰着手指数,“这个皴那个皴,这个色那个色,心思铺满边边角角,恼得我恨不得去河里头冲冲脑袋!”

    提到画,甫成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他将怀中的盒子依旧紧紧抱着,认真道:“景年兄弟,你不要畏难!若是你难以入门,待我退烧便回去教你!”

    “少操心了,先将你自己调养好再说。”

    甫成便笑眯眯地答应着,看他有要走的意思,又想起要事来:“景年兄弟,小张大人今日可在府上?”

    “照例入夜回府。需要送画么?”

    “不不不,我已不敢再将画脱手了……我这图虽无题无跋,但有心人一看便知出自我手,是以不敢将它流出去。”甫成拼命摇头,手上却在来回抠动锦盒铜扣,“不知小张大人何时有机会替我说情……甫成日夜担惊受怕,望景年兄弟代为请托。”

    “我得空便原样转达。”景年起身。

    “若是可以,请尽快些……”他跟着挺直上身,焦虑道,“我才安定不久,自知有小张大人相护,不会重归虎口。可如今,黄大人为亲近权贵邀我作画无果,必然还会借其他由头再度找上门来……景年兄弟,拜托你了!”

    景年心中纳闷这赵甫成究竟是多大的来头,竟能劳动黄吴生再度上门,嘴上却应下:“你只管养病,好全了,教我画画儿便是。”

    说罢,少年又嘱咐几句便走。

    才出屋门几步,身后又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他又退回去,在门口探着头,关心道:“怎么了?”

    只见那被他视若珍宝的锦盒大开,赵甫成面色惨白,看着安放整齐的画轴,连连道着“完了”。

    “画轴有损?”

    “不,景年兄弟!”甫成再次向他投来求援的眼神,惊怖道,“我的画与印是放在一起的,可这盒子里只有画……那方印,恐怕还在贼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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