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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拾壹·身陷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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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说自个儿前胸一片嫩白,怎的这女人的身上,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穿?!

    这是什么情况?难不成他……他成了姜鸳鸯了!

    定睛一瞧,眼前的度春风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茅草破屋,屋里杂物散乱,墙角立着一杆棍子,棍子一头有血,墙壁上也有几滴血。

    门外传来一个粗鲁的男声:“去你娘的!才给这么些,三百两?想他的美梦去罢!你与他说,若只肯给这么些,便休要什么贞女,就这一个,爱要不要!”

    此男子声音好生耳熟……这不是那个已被秋月姨杀了的禁卫军细作,石英杰么?

    难道这里,便是他囚禁姜鸳鸯之处?

    景年一阵胆寒,立刻从被绑缚的地方弹坐起来,不敢往一丝不挂的女子身上看,只能奋力从脏兮兮的床榻上拼命撕扯绳子,终于将那麻绳扯得松了些,便不顾一切地往门外跑。

    他看着大门破开,石英杰凶神恶煞的脸近在咫尺,听见鸳鸯在哭喊:“石英杰,今日我便要与你同归于尽,也绝不叫你好吃好喝地白脸活着!”

    “敢咬老子胳膊……臭娘们!”

    石英杰一脚踢开他去,那一脚力度并不算大,甚至赶不上在洛阳时师兄朝他挥打出拳的力气,可这脚踢到鸳鸯身上,她便痛呼一声,飞到了土墙上,滚了几滚,便被石英杰一把拽起,扛回了屋子。

    咚。

    屋门关闭,隔绝阳光。

    鸳鸯倒下的地方的不像是村屋,倒像口棺。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是阳间,却像阴间。

    景年躺在那口棺材里,强作镇定,鼓足了气,大吼一声,奋力把漆黑的棺盖向上一推,身子却忽然向下坠去。

    虚空的跌落感令他难以平静,他立即调转身形,如信仰之跃般直直地坠落进无边无际的深黑,继而咻地一声,他已安安稳稳地坐在了被禁卫军偷袭过后的洛阳兄弟会据点屋顶上。

    “娥儿,我的好闺女,是我安万全对不住你……爹爹有一把好剑,原想等你长大,教你安家剑法……可惜十年太久,若能将光阴偷换,今日换昨日,日日星斗倒转,待你能一人行走,我再合眼睡去,那该有多好哇。”

    “爹爹,好害怕……你流了好多好多血……”

    “闺女儿,等周娘子回来,你教她……教她让那东京来的、年纪小些的小子来寻我……爹爹有事,要托付他……”

    “爹爹,爹爹,你别睡!”

    “把这个……留给你,把破月剑……留给……张景年……”

    安万全的头颅缓缓滑落下去,双手松开,一条缀着白玉珠的剑穗滚在地上,与它的主人一起,安眠在安玉娥的嚎啕声中。

    景年心里发堵,起身上前,拔出安大哥腰间那把剑。

    “长冰遗君多如意……愿尔提携上金台……”

    剑客安万全,托付与他的本非只有这把剑。

    “安大哥,我没能照顾好玉娥……”他攥紧剑柄,“若不是因为我……玉娥怎么会……怎么会……”

    “喂,阿年!在那干啥呢,别看你那把宝贝小破剑了,赶紧过来帮忙!”

    身后响起师兄爽朗的呼喊声,景年诧异回头,瞧着他将一包点心顶在头上,手里还拎着好几提,仿佛一个滑稽杂耍。

    他与师兄站在洛阳大街上,好似两个出来闲逛的游人。

    而据点院子的景象,早已随着剑的记忆一起消失。

    “师兄,你好有钱!买这么多,怎么吃得完,过不了几日便全要放坏了!”

    “去去去,哪儿废那么多话。”少隹踹了他一脚,将手上的点心交给他,“帮爷爷提着,这可不是爷爷自个儿吃,那么多兄弟姐妹呢,你不分分?”

    “嘿,说是要分,买的全是你自己爱吃的。”景年看了看纸包上写的品类,奚落道,“还说呢,你跑哪里去了?这么久也没见你,该不会买了一晚上点心罢!”

    师兄不笑了,没有回答。

    “好师兄,你怎么不走了?”景年挠了挠头,“不是要一起回去么?”

    “我想去那条路瞧瞧。”

    少隹举起胳膊,指了指远处的高楼。

    “别想得一出是一出,你也不怕伯父吵你。那边可是有禁卫军的,你要去便去,可得小心应付。”

    师兄却又扯着嘴角笑起来,骂了他两句:“就知道你从不肯疼爷爷!不过是说嘴逗你,你便真要爷爷自个儿去?那条路那么多穿狗皮的,应付一个两个还行,那么多人,你教爷爷送死啊!”

    景年也笑:“可得了罢,两个大男人,疼你作甚,也没见你让过我几分好处!”

    “那可未必!”少隹驳了他一句,忽地严肃起来,“阿年,你好生歇着,可别睡觉。你等我一会,爷爷马上就来!”

    说罢,少隹将点心一股脑塞进景年怀里,也没管掉在地上几个,拔腿就跑。

    “哎!你跑哪去?甚么睡觉不睡觉的,等等我!”

    “景年,站住。”

    肩上被一只大手按住,景年落步,扭头一瞧,却是伯父。

    他抱着满怀的点心,笑道:“伯父也来了,师兄不知犯了甚么魔怔,非要往那边跑!”

    伯父神情凝重,一丝笑意也没有。

    “少隹!”他在景年身边高声喊,“你别乱来!”

    孔少隹在前面回了头,不屑一顾地回敬:“我都多大了,你莫管我!我晓得自己在做甚么事!”

    伯父没有生气,只是沉默着走到了景年前面,似乎并不打算去追。

    风吹衣动,他闻到伯父身上的那股沧桑的气息,也闻到师兄衣服上常有的烟气与油气。

    ——好近,好呛。

    呛得他眼泪都快咳出来……

    呛得像是他们真的近在眼前一样。

    ·

    身上传来一阵凉意,景年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才知自己方才做了场走马灯似的梦。

    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动了动脑袋,发觉地牢里无端起了一阵旋风。

    不知眼下是否还是幻觉,方才在身边笑闹的狱卒已经不见了,但地牢通道外面某侧却传来一阵阵四方守卫的惊叫呼喊,兵戈相击之声清晰可闻。

    怎么这么热闹,是谁来了……

    一阵阵斗殴声由远及近,很快,守卫们的声音便全都消失了。

    甬道里响起两阵脚步声,一前一后,一急一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通往他所在的牢房的道口。

    “景年!”

    “阿年!——他娘的,爷爷来救你!”

    景年努力抬了抬头,刚刚看清来人模样,又栽了下去。

    他一颗心跳得极为剧烈,简直要从嘴里吐出来,吐到那两双黑色靴子的脚边。

    “娘的!娘的娘的娘的!”少隹的怒吼声在牢门外响起,“这破链子,撬不开!”

    “我来,你且闪开。”

    一道白光呼啸而来,柳直手持长冰破月剑,将铁链齐齐斩断。

    “嚯,牛啊!”师兄叫道,“阿年哪里得的这等好宝贝,居然能断金斩铁!”

    铁牢门被人自外面拉开,柳直在外面持剑防备,少隹冲进来,跪在那团脏兮兮的稻草上,不顾惊出的几只小老鼠,一把抓住景年的胳膊,就要将他翻身背来。

    “呃啊!!”

    身上断骨处疼痛发作,景年痛地失口大叫,听得令人心中一抽。

    少隹赶紧放开手,哪里也不敢碰,只是扒了扒师弟眼皮:“我的天,还活着,还是活的……阿年,你伤哪里了,快告诉我,我想法子把你弄出去!”

    景年强打起一股力气来:“肋下……右臂……还有头……”

    “好好好,我来扶你这边!”

    “少隹慢着!”柳直在外面阻止他搬动景年,“他腿上不对,你且轻些!”

    少隹低头一看:“导师,他腿上可没伤!”

    柳直压住心痛,抿唇隐怒:“险些半废,自然没伤。”

    景年一张脸皱到一起,对着师兄点了点头。

    “狗日的禁卫军!”少隹惊了,怒声嘶吼,“阿年,你撑住,爷爷我将你背出去,再替你杀上百十个狗贼报仇!”

    景年只觉得自己两条胳膊被人一捉,整个身子便绕开伤处,摞在了师兄背上。

    “导师,咱们快走!”少隹将师弟背着出了牢门,往左右两侧甬道口张望着,“左边是来时的路,从那出去怕要与援军撞面。走右边!”

    “不,我们耗费太久,却未听见地牢里再进增援,恐怕左右外面都已有禁卫军埋伏,只待我们一出来便当场拿下。”柳直略一思索,向左偏头,“走,从左边上楼,避开正门,咱们到哨塔上面去!”

    “上塔?!”少隹吓了一跳,“导师,你我还能凭靠信仰之跃入金明池逃匿,可阿年……”

    话音未落,柳直忽然出手,将地道里一个循着血迹过来的冒头的狱卒飞刀毙命,继而旋身闪至景年身后,通通两掌贯其后背,再二指点将四肢穴道,指如疾电,噼噼啪啪几下过去,接一掌运气猛推,将景年整具身体生生震离少隹后背、震出一口黑血,又原样落将下去,跟个布娃娃似的挂在人背上。

    一番行云流水奇门乱掌,景年只觉得冰冷麻痹的双腿愈发温暖,好似血液终于向腿间流去一般,渐渐有了些许知觉。五脏六腑也开始扑动运转,虽离原样还差得远,但已有一股气血逐渐充盈体内,将他踏进鬼门关的半只脚又拉了回来。

    他活动活动筋骨,依然疼得不轻,却不再难以提气,总算像个活着的人样了。

    “禁卫军里有高人,定是趁乱以大力棍打封住了他的脉。”柳直道,“否则以你们的体格,断不会沦落至此。我凭年轻时学的几分手艺,只能将他身上穴道能解的原样解开,但内伤便没了办法,只能先想法子逃出去……等逃出去,我再求人帮你。”

    “多谢伯父……”他一手环住师兄脖颈,一手捂住受内伤的胸腹,勉强朝柳直点了点头,“师兄,你将我放下,我兴许能走……”

    “景年,别乱动了,听话。”伯父将手盖在少年头顶,轻轻拍了拍,便催促道,“少隹,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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