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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拾壹·贼喊捉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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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铃铛:“说来话长,阿姐,小弟的狗儿被人偷走杀了……小弟去寻才发现,正是此人捉的狗!这狗贼横行霸道、泼皮无赖,小弟一时冲动,便与他过了几招……谁知……”

    “谁知他却是禁卫军的,还发现了你的身份?”独狼接茬,语气几分不善。

    白一苛挑起眼皮,小心翼翼地瞅了两位姑娘一眼,沮丧地点了点头。

    “唉,你——”独狼有些气恼,“你好会冒险,咱们岂能轻易抛头露面!”又强压下性子,“不说了,我记得你总共养了三只狗,丢的是哪只?”

    “是黑脸……”提起爱犬,少年眼眶又要发红,嗫嚅道,“我养了四五年……就这样……就这样……”

    “丢了也没法子,”独狼打断黯然神伤的小白,“今天先躲过这一劫,活命最要紧。往后那两只你自己留神着些,眼下时局不利,千万莫再因狗儿猫儿给兄弟姐妹们添乱。”

    “是……”白一苛用力点点头,惊魂未定地看着外面,“阿姐,那人追着我一路到了这一带,我趁他不注意才跑到这里,不知他是否还在外头搜寻我……”

    唐靖闻言,隔着窗纸看了看外面,站得离窗户远了些。

    独狼道:“他走不走,咱们都不好一直躲在这儿了。幸好禁卫军的从前没发现此处,我与阿靖又新贴了两个丧字、撒了些纸铜钱,想来他也不敢随意进来。这样,我们且先进里屋藏着,等天色晚了,我再去侦查一番。”

    小白感恩戴德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好!阿姐果然有勇有谋,多谢阿姐!”

    ·

    三人将外面草草收拾了一番,看着没甚么痕迹了,便要去往里屋。

    然而小白才进了后面,唐靖却忽然拉住独狼,低声质问道:“这个地方,你还给旁人说过?”

    独狼安抚道:“不曾说过,只有你知我知。”

    唐靖追问:“既然无人知晓,他又怎会知道你在这里?”

    ·

    独狼的脚步顿在半空。

    ·

    她扶着门框,并未说什么,只是匆匆扭头唤道:“进来吧阿靖,外面不太安全。”

    唐靖望着她的背影,忽而后退两步,摇头道:“抱歉,我想留在外面。”

    “都是自家兄弟,不要多心。”

    唐靖却固执地摇着头:“阿若,防人之心不可无。亲生姐妹都不可信,自家兄弟又能如何?”

    两人对视片刻,独狼妥协。

    “好,听你的,我也在外面。”

    唐靖让开一步,看向大门。

    独狼关上通向里屋的房门,走到她身边,掰了掰手指,笑道:“——想那厮还不知是狼是狗,多我一个,以防万……”

    ·

    她不说话了。

    ·

    “怎么了?”唐靖疑惑扭头。

    独狼收起笑容,慢慢将手指树在唇边。

    “嘘……”她说,“听。院子外面,是不是有动静?”

    唐靖立即盯住门缝,凑近听了,小声道:“有人在路上走,步子大,是男人。”

    ——来了。

    二人立即屏息静气,屋中一时无声。

    但院子外面,忽然也没了声音。

    唐靖看看独狼,两人交换一个眼神:按兵不动。

    二毛在桌角蹲伏,屋内方才扬起的灰尘此刻已重归沉寂,时间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响起一阵风声。

    树枝摇晃,沙拉作响。

    不知追踪者是否已经离去,两人保持着潜匿之姿守在门边窗下,纹丝不动。

    突然,独狼耳朵一动,旋即抬头,盯住头顶上的横梁。

    ·

    ——在上面。

    ·

    “禁卫军的人怎会有如此轻功……”她直直盯着上面,低声道,“该死……”

    唐靖张弩拉弦:“如何行事?”

    “先下手为强。”独狼双目迸出杀气,移至窗边,将桌上小鸟招呼在手,“阿靖,你掩护我。二毛,走!”

    ·

    ·

    却说郑柘立在方才传出说话声的院子屋顶,屋里却早已没了声音,听了许久也没甚么异常,好似无人居住。再看门上的丧字、院内外零散的纸钱,那女子交谈的声响在脑海中一时诡异起来,仿佛女鬼显灵。

    但他却不信这些。

    郑柘很早以前便知道,愈是鬼神作乱,便愈有人装神弄鬼。事出反常必有妖,既然外头听不见声音,那便不如下到院内,进屋一探……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脚下,好似脚下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而他在与它对视着,试探着,心中敲着未名的鼓声。

    他抬脚就要向下跳,却突然急速收力,眼见着院内一声破门窜出一个兜帽女子,还未抽刀应敌,已有一道黑影自那女子身侧扑面而来。他顾不上细看抬手便挡,一把便抓住了那炮弹似的物事——竟是个怒睛利喙的黑鸟!便将它丢到一旁,噌噌两声自背后抽出双刀,继而朝着那刺客泰山压顶而去,大笑道:“刺客贼子怕是黔驴技穷了,竟拿个麻雀啄你爷爷!”

    独狼眼观六路,迎风回浪般后撤躲过此人冲击,与他拉开距离。

    此人黑衣蒙面,只露双目,一副穷凶极恶之相;又将两把大刀在手里舞得开山震地呼呼生风,当真是来者不善。

    她看在眼里,想在心里,旋即趁其不备飞身袭来,却不想那人也是迎头便砍,仗着力气狠辣,直直地向着她脖颈便劈。

    独狼心下一惊,此时收力已来不及,如此与双刀抗衡又易折断袖剑,正暗叫不好,便听砰砰两响,两支短箭从暗处飞来,生生击歪刀客凶兵。

    是阿靖!

    她堪堪躲过两刀,登上对面房檐,借着唐靖的掩护,找准时机高高跳起,照着那厮后背脖子飞身一扑。

    谁知那人却如脑后长眼般早有提防,分出手去一刀格挡唐靖暗箭,而另一把刀竟如飞镖般脱了那人手掌,对准独狼腰腹直直飞来——

    ·

    噗!

    ·

    “阿若?!”

    ·

    在大刀落地的当啷声中,独狼砸落在地。

    大地生冷结实,她用力攥着拳头,喉咙中挤出压抑不住的痛呼,缓缓将手探到腰上。

    这狗贼竟如此歹毒……这一刀拦腰飞砍下来,恐怕这身子早已成了两段……

    ·

    她咬着牙摸到身上,却忽然愣住,在腰上来回探了两下,登时一惊:被刀砍中的地方,居然没有伤口!

    怎么会?!那样大的力气,别说是人,便是树也能被他劈去一半,怎会毫发无损?!

    看看地上掉落的的大刀,她心中闪念:难道,难道方才他掷过来的,是刀背……

    不敢多想,独狼忍痛跳起,使出百般本领攻他要害,却均被招招破解,其对刺杀套路之熟稔仿佛比她还要精通。但几番战斗下来,仅剩单刀的郑柘应对纠缠不休的独狼与暗处作战的唐靖还是有些吃力,不知不觉间已与独狼双双斗上屋顶,而天色也随着时辰渐晚而始见昏沉,许多拳脚已有些瞧不真切了。

    一支短箭自下而上击碎郑柘斗笠边缘,破碎的竹茬在两人之间纷飞坠落。

    他还欲再战,却见暗处的唐靖已转移到正对着他的墙头上,便分心出去瞥了她一眼。

    就此一眼,他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那人立在正对着屋檐的地方,弩机张开,弦上搭着三支短箭,直指自己头颅。

    郑柘不由得盯住了她,目眦欲裂。

    像是提前感受到箭矢穿透身体的痛楚,他体内忽然泛起一阵剧痛,好似万针刺心。

    独狼见他有异,当机立断死死咬住攻势,竟将方才局势三招逆转,将那禁卫军的身上割出几道伤口来,把那厮逼得负伤退在屋顶边缘,只消向前一刺,便会坠落下去,或者沦为袖剑下又一条孽魂。

    他站在独狼面前,额上冷汗直流。

    ·

    ——糟糕,这伤早不发晚不发,偏要在此时碍事!

    眼下这两人亦不会给他服药镇痛的机会,她们只恨不得他被一剑毙命……

    ·

    独狼举腕上前,却被郑柘抬手挡住。

    “嘿嘿……小娇娘,莫着急,动那么大的火气做甚……”他的眼睛在笑,“你今日要不了爷爷的命,爷爷我可是给你送大礼来的!”

    “阿若,不要听他废话,”唐靖在对面喊独狼,“杀了他!”

    “哟,那边的也是个美娘子!”郑柘没看唐靖,反而只看着独狼打起了哈哈,“美娘子想要我的贱命,岂有不从之理?该杀,该杀!”

    “少废话。”独狼冷冷道,“直说吧,禁卫军的要你带甚么话,交待完了,送你安心上路。”

    郑柘便歪着头笑起来,朝独狼走了一步:“嘿嘿,小娘子说话教爷爷好生心冷,且走近点,我送你一样好东西……”

    “阿若小心,当心他身上有暗器,退远点!”唐靖依旧瞄准着郑柘。

    独狼警惕地着看他一步步往自己这里走,一退再退。

    退了四五步出去,郑柘忽然脚步一闪,蹬地迎面扑来,将她撞倒在地。不待袖剑伺候,这厮已一个翻滚躲到她身侧,借势躲开几发弩箭,继而凭借屋檐树枝在唐靖射程范围里左闪右躲,顷刻间便跳到院子里,捡起另一把刀,不顾身后紧追而来的凌厉箭矢,夺门而出。

    “娘子们,留步!爷爷走了,不必送了!”

    他仰天大笑,扬长而去。

    唯有这句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话儿顺着冬风飘散开来,随即消弭。

    ·

    ……

    ·

    “狗东西……竟然跑了!”

    唐靖跳下院子要追,却被屋顶上的独狼喊了回来。

    “阿靖……嘶……等等。”她坐起身来,检查了一下方才被撞的伤势,却忽然在手边瓦片里发现一卷被红绳系了个结的树皮,“这是什么东西……”

    两人在屋顶上会合,唐靖扶她起来,又去旁边捉被困在枯树枝里的二毛:“你没事罢,方才那一刀……”

    “没事,我还好。阿靖,你代我下去告诉小白,就说这一带都已被禁卫军盯上,教他与我们分头寻找新地方藏匿。”她扶着被砍出青紫的腰,待同伴带着二毛下去院子,才重新坐在屋檐上,皱眉喃喃,“嘶……呼……下手真狠。这狗东西究竟甚么来头,明明是军营的路数,却又比那些人耍得更野三分……真是奇怪。”

    她休息了片刻,端详起手上的树皮来,越看越觉得像是密信。

    但解开红绳一看,里头却什么也没写——只是一块被刀割下来的、空空的树皮。

    这是他撞倒自己时丢下的东西。

    独狼蹙眉,将手中的树皮揉搓几下,一股浓浓的草木气味飘进鼻孔,仔细嗅嗅,像是柳树的味道。

    如此大费周章地将这玩意丢给她,却甚么也不写,这厮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莫非这便他口中所说的,禁卫军带给刺客的“大礼”?

    ·

    ·

    忽然之间,她倒吸一口凉气,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望向远方。

    ·

    “阿若,怎么还在上面?快下来包扎,小心被发现。”唐靖在下面喊她。

    独狼从沉思中起身,将树皮揣进怀中,继而跳下去,迎着唐靖道:“等下再包扎,我有点急事,要出门一趟。”

    “去哪?”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避开小白所在的方向,低声道:“情况不太对,我即刻出城,传信导师。”

    ·

    天上阴沉沉,见不到一丝阳光。

    堆积的云层在灰色的空中缓缓滚动,湿冷的寒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带来冬日的呼啸。

    ·

    冬至之日,政和五年的第一场大雪,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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