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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拾陆·蹊跷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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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还行,不笨。”戍阳点点头,回头望向一地遗体,“这家人管过我一顿饭,我不能扔下他们就走。”又看他,“你呢?”

    “老贾三四年前为兄弟会资助过衣裳布匹,”景年不禁压低了声音,“我从东京刚到洛阳,这边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家人死得这样惨烈,实在是太蹊跷了。”

    “是啊,不对劲。”戍阳和景年一起走向当院,“一起瞅瞅吧,我猜到今晚会有人来,院子里的东西我一样没动,等着你呢。”

    景年诧异:“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早些时候,我看门口最前面有个高个儿,头上戴个风帽,一双眼睛往里看个没完,就知道那小子绝对有事。”高戍阳的声音还是慵慵懒懒,似乎并不紧张,“说到这个,我还有件事没问你。小子,你不是宋人罢?”

    年轻人便知道戍阳是在意自己的蓝色眼睛。

    “我是宋人。我爹是东京人,早些年在边关经商,娘亲是草原上的人。”

    “那就对了。外族人的脸,我怎么可能看不准。”戍阳低声哼笑了一声,不明所以,转而道,“这里不能点灯,甚么也看不清。可惜了,老贾死的时候我不在附近。他家到底是遭了谁的毒手?”

    “听那些人传言,说是贾家的两个女儿因为琐事动手,或许是不慎误杀了贾叔。”

    高戍阳撇嘴:“这你也信?”

    “信就不来了。”景年指了指后院通往前面铺面的后门,“戍阳哥,你看这院子里从前到后四具遗体,几乎排成了一条线,如果是家中争执打闹时误伤,死者理应相距不远。”

    “嗯,有理。走,咱们从铺面门口开始,一路找找线索。”

    从贾家布坊正门起,一直沿伸到后院、后门,四人的遗体几乎排成一列。

    两人一一察看,倒在正门门槛的女子身躯已开始发僵,大约是死去最早的一个,此女背后有一刀伤,衣着打扮朴素,与老贾衣着布料相近,应是贾家女子。此女周身有大量喷溅血迹,地面、柜台、墙壁及墙壁上的布料无一幸免,将身躯翻动过来一看,脖颈正中有切割伤,右侧及面上肩部俱有浅割痕。此女神情狰狞,双目未瞑,状极扭曲,令人不寒而栗。

    “第一具遗体,致命伤应该是脖子上这一刀。”戍阳环视四周血迹,“能喷那么高的,也只有这儿了。”

    “背后的刀伤像是人为补刀所致,”景年补充道,“刀口深入断骨,不像是女子所为。”

    “走,看铺子后门口那个。”

    仰枕在铺子后门门槛上的女子同样表情惊恐,四肢僵硬地定格在了挥舞与扒住门框的一瞬,周身没有血迹,身体上亦没有伤口,只有后脑勺有处不太明显的凹陷。

    “这女的穿得挺好啊,”戍阳蹲下去,对着月光仔细看着女尸的一身精美头面,“啧啧,置办这一身首饰,没个千两银子可下不来。”又捡起地上几节碎掉的玉镯,“啧,你看看,这锦鞋也掉了一只,镯子也断了,有钱人是有钱,也怕没命花。”

    “这身衣服也不像是寻常人家能做的,应该并不是传言里贾家的另一个女儿。”景年点点头,“我去看看贾叔。”

    老贾肥硕的身体俯卧在地,背后衣裳殷红一片,但没有看见伤口,大约是在衣服里面的。地上满是凝固的血迹,早就被那些禁卫军踩得到处都是,除此外,遗体周围只有一条粗大木棒,年轻人一眼便认出是当年贾叔放在店里拍打布匹用的棒子。这木棒是实心棒,店里只有贾叔一个人能用得动,如今一同泡在血泊里,想来应该也是被他拿在手里又掉在地上的。

    贾叔拿这木棒子作甚?

    高戍阳已经在前面去看那幼童了,景年才将老贾身体翻动过来,正要喊他过来看当胸一道贯穿伤,便听他已低声急促唤道:“小子,快快快,快点过来!”

    怎么了?

    “这娃娃好像还活着!”

    ·

    待两人给那昏死过去的男童喂下吃食和水,等待许久之后,可怜的娃娃呼吸终于顺畅起来,又过了片刻,才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男童约摸五六岁的模样,许是能说话了,二人便将他带进漆黑的屋子,离开满是遗体的院子,连哄带骗好半天,终于哄得他说了话。

    原来这小孩儿是贾叔新收养的孩子,从去年正月被捡回来就在布坊养着。事发时,贾叔在院子里喝茶逗着他玩,义姐则带着老主顾正从后院库房出来,两人还都同男孩儿逗笑了一阵。随后便听见前门咣当一声,义姐看有人把铺子门给关上了,就往前走,贾叔也过去查看。再往后,便是一片混乱,义姐的尖叫声、贾叔的咆哮声和主顾娘子的摔倒声混在一团,男孩儿也全然不记得后面的事情,只记得一阵乱声过后,那关了铺子大门的人就抓着贾叔走到后院里来了……

    “你认不认得那个人?”景年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那个与贾叔吵起来的人,长得甚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男孩儿摇摇头,声音还在发抖:“不认得,不认得呀……呜……”

    “男人还是女人?”景年追问。

    “是个男人……那个人,长得有大树那么高……”男孩比划起来,“他的手有这么大,脚也特别大……还戴了一个草帽子……衣服……也是黑的……”

    “不好!”刺客一震,心中的预感变为现实。他近乎是吼出声来,将男孩吓得狠狠一抖,“——不好!!”

    “稳住!”高戍阳猛地拍他一掌,逼他重新冷静,“一惊一乍像什么话?”

    景年拼命抑制住发抖的声音,向小男孩问:“那个男人……去了哪里?”

    小男孩只是呜呜地哭,显然是被吓坏了。

    “罢了……戍阳大哥,我出去冷静一下。”刺客放开那孩子,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回院子里,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戍阳也跟了出来,在门口一倚:“你到底怎么了?”

    “凶手已经跑了。”景年攥着拳头。

    “你知道凶手是谁了?”戍阳挑眉。

    “我不仅知道……我还猜到了他对贾家下手的缘由。”年轻人攥了半天,还是松开了手,“我就是追着他来的洛阳,可惜……还是被他抢先一步!”

    “冷静,冷静。”戍阳依旧斜靠在门框上,“方才才杀了人,这会子跑不出洛阳。你既然知道凶手是谁,大概也知道他可能躲到哪儿吧?”

    景年没有说话,只是突然动身,沿着院墙翻上去,又顺着墙头跃上屋顶。

    他半蹲在房檐一角,静下吐息,微微合眼。继而怒睛一烁,碧蓝色的双目逆着月色隐约泛起幽光。鹰眼之下,万物皆被洞察,那小小一方院子褪去颜色,化作灰白一片,那地上的斑斑血迹倏然消失无影,院子里的一切仿佛都在迅速复原——

    时日倒流回事发前半个时辰,布匹坊中。

    原本即将打烊的铺子门口忽然出现一个与市集格格不入的黑衣人,黑衣男子身负双刀、头戴斗笠,才踏入布坊,便将铺门关闭反锁,吹灭了门口灯盏。霎时间,铺子里一片黑暗……

    贾家义女赶来相与周旋,老贾则认出来人身份,还没寒暄,便听来人冷冷启口,询问白一苛去向。老贾隐瞒不报,见来人身怀杀意,以报官要挟,谁知来人竟挟持义女要挟,孰料义女性烈,迎刀便撞,却正被来人大刀割中脖颈,鲜血铺天盖地……

    店内还有一女子,是为布坊主顾,见此情景惊恐惨叫一声,晕厥跌倒,后脑磕中门槛,毙命。义女撞刀未死,夺门还欲逃,被来人一刀穿心,倒在门上。老贾被来人逼进后院,一不做二不休,欲抡棍偷袭,大骂一声“叛徒”,却被来人识破,当胸一刀,穿刺而死。随后布坊外有人叩门不应,气急砸门,不料迎头倒下女尸一具,引发市集混乱。来人见事情败露,当即自后院翻墙而逃……

    随后,在那一片灰白中,那人模糊的身影自院墙跳下,一路踩踏花草,向北而去。

    景年收起鹰眼,双目仍凛。他再次跃下院子,沿着鹰眼视觉中看到的踪迹追寻过去,翻上院墙一看,果然,这里的墙头瓦上赫然干涸着一只血脚印!

    “小子,你干嘛去?”

    “凶手向北逃了!”刺客说罢,径自一路向北追去。戍阳知此地不宜久留,眼看着天也快亮了,便也跟着那年轻人一路追到城北。

    “往北边哪里?这里全是岔路口,你往哪儿去?”

    景年四处扫视一番:“踪迹到了这里就断了……我再去高处找找,还有没有别的踪迹!”

    “慢着,”戍阳懒懒伸手,拦住他,“至于费那么大的劲儿?小子,我这么大个活人就在这里,你不问问我有甚么办法?”

    看他没有心思搭话,戍阳也不急,只伸了伸筋骨:“呼,好久没用过这法子了……小子,你看清楚,学会利用其他人,也是一种本事!”

    语毕,戍阳将朴刀高高举起,掉转刀头,向地里一插。那刀刃瞬间破土而入,只余长杆握在手中。男人微听片刻,察觉刀刃轻颤,那踢踏大地的力量仍自北面传来,便将朴刀拔出,向北道:“北面偏东处,有人疾跑。”

    景年顾不上琢磨他这本事,道一声“多谢”便要向北追。戍阳在后面喊他:“哎!不用喊我一起去?”

    “私人恩怨,我不能再将你卷进来!”

    年轻人丢下这句话,向北而去。

    戍阳将朴刀向地上一拄,望着那刺客的背影,摇了摇头。

    唉!

    “大意啊,太大意了。手里没点过硬的本事,就敢孤军深入,这小子……”

    他自言自语起来,但并不像在为他担忧或惋惜,倒像是在观赏那年轻人一意孤行的身影。

    “不过,倒也挺有意思。我就看看这从没上过战场的小子,到底能不能活着回来。”

    ·

    刺客如黑鹰般飞掠过高耸城墙,在守军交接之时,如箭般直取北方而去。

    ·

    ——时近四更。

    洛阳城内,万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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