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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拾叁·棋逢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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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日兄弟反目成仇,今日恩怨棋逢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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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五月十九日夜,东京。

    大街小巷里,行人走在积水上的声音啪啪作响,吵得叫他心烦。

    不知已经敲了几遍门,辛子骏住处里依然没有分毫动静。他朝里面张望,也没见着有甚么人影,里头也没有上灯。一切的迹象似乎都指向屋中无人,可不知为何,他只觉得站在这门口心里便惴惴不安,难以言喻的感觉笼罩着他,像是危险临近,又像是遗忘了甚么事情,总之不是个好的心绪。

    看来子骏并不在这里。他决定回去,去她常去的几个热闹处找一找。

    但刚要抬脚,便听吱呀一声,晚风吹开了的院门。

    门轴声响起来的瞬间,景年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将袖剑弹出了鞘,紧紧盯着院门裸露出来的黑色缝隙,直到看清并没有人出来,这才松了口气,甩甩手,把袖剑收回去。

    难为他敲了许久,原来子骏并没下锁?

    景年叫了一声子骏,见还是没人应答,便径自推开院门,往里张望。

    黑黢黢的院子,除了虫鸣,没有旁的声响。

    心中不安的情绪愈发地膨胀起来——他瞧见院内的屋门竟也是半掩着的。

    “辛子骏?”

    景年试探地朝屋内唤了一声。依旧没人回话。

    难道是昨晚淋了雨后,她病情恶化,没法起来应答了?

    带着自责,年轻人迈进院内,朝屋中走去。

    ·

    然而刚走进去,另一股异样的感觉便涌上心头:平常子骏总挂在门口的长刀并不在这里。

    奇怪,长刀去哪儿了?她淋了雨,又打得那么用力,哪里还有力气带着刀到处乱跑?

    看来她并不在家。

    可直觉告诉他:子骏不在,在子骏住处静静注视着他的,另有其人。

    ·

    ——。

    鹰眼之下,一切踪迹无处遁形。

    地上杂乱的脚印里,一趟积水未干的鞋印反射着院外的灯火,在鹰眼视觉中,显得金光熠熠。

    刺客抬起头,金色脚印的尽头立着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影。

    ·

    他心火乍起,腾身跃地,尖利的袖剑直直刺向那墙角里戴着斗笠的黑衣男子。

    那男子却并不躲避,只是直直地站着,像看小儿胡闹似的似笑非笑地看着满眼怒火的刺客。

    见此人并不闪身,景年反而犹豫了一瞬,谁知便就这一瞬也被男子纳入眼底,他眼前只黑影一闪,那斗笠男子便到了他身后。景年一惊,旋即收住步子跃上墙头,继而回身,却见院中空无一人。

    人呢?方才在他身后的人呢?

    正四处搜寻人影,忽听身旁一声口哨,景年循声看向右侧,便见那黑衣斗笠双刀银亮,正蔑笑着立在同一垛院墙上。因心下大惊:从前便知此人虽步法不稳,力量也不大均衡,但最是擅长闪击,一旦给出他反应的时间,他便能将力量重新收拢、汇聚、爆发,杀伤力只大不小!

    少年时期的记忆顿时浮现出来,可男子并不给他叙旧的时间,只是提起双刀便旋风般杀将过来。景年立即抽出短剑格挡,却被冲得脚下不稳,便咬咬牙跳回院中。

    紧追不放的男子亦跃过来,将年轻人逼得处处招架。

    院子里泥水冲积得坑洼不平,景年数次险些被水坑晃散架势。此人又是步步紧逼,那双刀打得他短剑几乎脱手,招式之凶狠教人防不胜防,每防一次,便被震得耳鸣,力量也随之削弱,如此反复之下,他竟只剩应付的力气,打得极为勉强。

    景年知自己眼下神思散乱,力量自然不足,若同他硬拼力气断断行不通,便好容易撤出身去,趁此间隙换长剑佯攻而来,接着趁他招架那佯攻之时,沉手直直向那人怀中一刺,继而猛地一挑,将双刀中的一把挑开去。谁知那人见被钻了空子,竟将另一把刀也丢出去,赤手空拳地便迎着剑锋就打。景年当即收剑,抬手架偏他那一拳,心中又恼:这厮如何丢了刀去?他是要赌我对他下不了手!

    二人便肉搏起来。没了双刀,此人套路愈发熟悉,年轻人试了几招,便心里有底,知道他这拳法仍同当年一般莽撞,便循着自个儿当年同他雪地对打时吃过的亏一一避去,慢慢地占了上风。

    那黑衣斗笠见他招式不同以往,因知此人不会再在拳法上上套,便收了招式,闪下两个勾拳,一个后跳同他拉开距离,站定大笑:“好拳法!”

    又将那依然戒备着的上下细细打量起来,满意道:“还以为你只知狼狈招架,今儿却懂得了随机应变的道理。不错,不错。”

    景年只冷眼看着他摘下斗笠、拉下面罩,并不收招,冷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爷爷怎么不能在这里?”郑柘嬉笑道,“这地方又不是你家的,偏你能来,我不能来?”

    看他这样闲情逸致,景年只觉得心里莫名的窝火,却又无由头发作,便收了拳扭头就走。郑柘便在身后喊他:“哎!这就要走了?”

    “若无他事,告辞。”

    郑柘便笑道:“你问过我么,便说没事?”

    景年回头看他:“你想做什么,不是早就告诉过我了?‘二十日后牡丹楼见’,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郑柘道:“就剩不到五日了,哪来的二十日。”又上前来,“我是来提醒你,牡丹楼相见之日,旁人不论,你务必掩人耳目,万勿在起火之前露面。”

    景年立即警惕起来:“起火……你怎么知道的消息?”

    “我怎么知道?哈!”郑柘嘲笑道,“如今不比以往了,小子。兄弟会里的动静,我们早就探知得一清二楚,你以为关起门来说话,就能瞒得住我们?”

    “你是说——”

    “别打岔,听我说。”郑柘忽然正色,“前几日我托人让你别回府,你没再回去吧?”

    “为何不能回府?”景年反问。

    郑柘压低声音:“田信,你们的大管家,如今正处处盯着你的动向。这厮已和吕仲圣勾结到一起去,要对你不利。如今张景弘在外,只怕这二人已在你府上内外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你回府,恐怕凶多吉少。”

    景年皱眉:“田信那厮与旁人勾结,我不意外,只是为何会盯上我?吕仲圣岁前才上任,那时我正假托择端先生名义‘云游’在外,田信亦不曾与我有甚么过节,我甚而还曾救他一命。”他思忖片刻,“难道是我在他面前走漏过甚么风声?”

    “他比你早来许多年,你以为你的身份有多好藏?”郑柘摇头,继而苦笑道,“——白一苛,你我曾经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他是田信的眼线。有他在,你在兄弟会的一举一动,田信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景年许久没有出声。

    “白一苛,还有被你灭门的贾家……自你告诉我他是‘叛徒’,我便猜到兄弟会几次不利都与他有干系。蔡相家宴之夜,恐怕也是他将消息提前告诉了禁卫军。”他啧了一声,“可我实在难以……”

    “难以接受是么?那我再告诉你,早在十余年前,禁卫军便依托贾家布坊做幌子,监视洛阳城刺客动向。”郑柘叹道,“可他为禁卫军做的事,又何止一次蔡相家宴?那一次,白一苛害得你身陷囹圄,又害得我险些死在那地牢里……我虽命大,没有死成,可地牢里多少酷刑又将我折磨得生不如死……”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他呢?我们在洛阳结拜了义兄弟,他前脚害惨了你我,后脚见你安然无恙,他便敢继续朝你下手!”

    景年不忍细听,压抑许久,却无法将喉头的话倾吐出口。便将那些憋了两三年的话儿往心底压了又压,只问道:“他如何向我下手?”

    “你在山东时,有没有在东昌府兄弟会主事苗秀才手里搜出过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郑柘提及此事,景年心中一沉,便知原先推测都已应验——向苗秀才告密一事,果真是白一苛所为。

    “是,苗秀才手里曾有过一张泄密的字条,附带着我的小像……我搜到这些东西时,便曾猜测或许是他做的。”景年皱眉,“只是,知道我去处的只有导师与几个负责报信的兄弟,白一苛并不知我去了何方、到了何处,又怎么向苗秀才泄密?”

    郑柘冷哼一声:“你怎知兄弟会里除了白一苛外,便没有其他眼线?”

    景年屏住呼吸:“兄弟会里到底有多少内鬼?”

    郑柘伸出手指,比了个四。

    “还有四个?”

    郑柘摇了摇头:“四十四个。”

    景年登时大惊,只觉得脑后脖颈脊梁骨齐刷刷地冒了一层冷汗,脚下没了底,浑身上下如裹针毡:兄弟会统共约摸二三百人,光是禁卫军安插进来的细作,就有半百之多?

    还有田信,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渗透进来的?三年前?五年前,还是十年前?

    这四十四人都是他的手下么?这四十四人里,会不会还有白一苛这般他曾无比信任的好兄弟、好姐妹?

    ……

    “两年来,难道你一直……”

    郑柘打断他的话:“这不是你该想的事,如何除掉这四十四个内鬼,才是你该寻思的事情。”他望望天色,喟道,“若我没有猜错,他们上线只有一个,那就是田信。田信又听命于谁人?张景弘、吕仲圣,或是张邦昌?管他是谁,只要有那个叫唐妤的在,我连田信都除不掉。”

    景年低声道:“——我来吧。”

    “你有甚么好办法?”郑柘看他,半是戏谑,半是认真,“从前只有石英杰他们几个,我们尚能应付一二;如今四十多人,你又要怎么分辨、怎么除去?”

    他没有回答,也确乎无法立即想出办法来。

    郑柘便也不再追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将斗笠戴上,预备要走。

    “算了,你回去想想,我也再想想。还有一件事,过了今夜,恐怕你们要放火烧了牡丹楼的消息就能传到吕仲圣耳朵里。此人与唐妤暗暗不合,若知晓此事,定会怕被唐妤抢功,并不上报。但只怕明日起,全城便会严管煤炭柴火等物,你们若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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