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静默的满足感中,此时夕阳已至,染着橘红色的云霞在山壁上方悠然漂浮,连树叶的颜色都沾上了丝丝金灿。
“能和你一起逃出来,我真是幸运呢。”石头这么说着的时候,眉眼间带着与他年纪不相符的哀伤。
白芷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那时候我几乎是强拉硬拽的把你带上路,但其实我才应该向你道谢,这一路上要是没有你帮我,我可能早就死了吧。”
石头是个心地很善良的小孩,白芷在心里这么认定。
但石头却微微叹了一口气:“你不用谢我,我也不过只是一个自私自利鬼罢了。”
“咦,你怎么这样说自己啊?”白芷一愣,以为他在开玩笑,正想挑逗几句,但转头看见石头阴郁的眼神时,她不由得喉咙一哽。
白芷眨眨眼,推了推石头的肩膀,问:“你怎么了嘛?”
石头耐不过她的推搡,才糯糯的苦笑道:“因为我放走了你啊……只是为了自己能活命,所以不仅自己逃跑了,还放走了你。这样也就等于虎子白死了。”
他说着说着,忽然带上了些许哭腔:“家里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我爹我娘会怎么样,会不会被人责骂?虎子的爹娘会不会对我恨之入骨……而我不在了,下一个被换出去的,会轮到谁呢……那个被换出去的,岂不是为我顶命?”
白芷怔怔的听他这样讲心事,忽觉自己手足无措。当时她也只是想着自己逃命,觉得离开那种换子杀人的地方,是理所当然,但对于石头这样一个孩子,那些杀人者却是他在这世上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最亲的人们,他知晓这世间的无奈与残酷,所以才会难过,才会自我责怪。
“可是,这不能怪你啊。”白芷不能理解他的这种自责,但深深的感觉到,他的心里面,压着很多更沉重的感情。
才十岁的孩子,即使这一路表现的再成熟,此时吃饱喝足之后,被逃难的艰辛所封闭住了的感情,也终于慢慢的流露了出来。
他开始瑟瑟发抖。
白芷拉过他的手,轻轻的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他的手背。
“石头,你爹娘也只是没有办法,若能选择,他们其实也会希望你能好好活着的,所以你不要为他们感到愧疚。”
石头拼了命的摇头:“不,不是这样的……是我亏欠了她。”
“其实……我并不是我娘的亲生孩子。”石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对白芷说道:“我不想你现在对我这么好,等有一天知道我的出身,再后悔没有离我远一点。”
“你在说什么呀。”白芷一头雾水。
“我……其实是妓子生的。听说,那是个很美的女人,但在生我的时候,却难产而亡。我是被产婆从她的尸身里刨出来的……因为这样,村子里的人不仅瞧不起我的出身,还认为我不详。我爹是我的生父,他当年和几个做工的狐朋狗友,在镇子上饮多了酒,之后就在窑子里做了荒唐事。但因为他多年来只有女儿的缘故,最后不顾族人反对,还是把我带回了家。”石头讲述这番话的时候,抱紧膝盖,一双黑瞳里,染上了极为羞耻的情感。
白芷虽然不是古人,但却感受到了这些话背后的重量。
石头鼓起勇气,抬起身子正视她,有乞怜的意味,道:“我实在无法再瞒着你,让你与我这样一个不祥之人在一起同行。”
恶心吗?害怕吗?终于发现我原来是这样的一个肮脏的杂种,石头露出了一个破碎的笑。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和善过,这一路上,她一直用最轻柔的语气与他讲话,体贴的照顾他的感受,明明自己也很饿,却还叮嘱他吃果子,吃鱼肉。
这让他觉得可怕。
这仿佛是他不该得的,是他偷来的温柔。
于是不知为何,他越来越惶恐,就在白芷对他甜甜的道谢后,他终于崩溃了,将一切的,他见不得光的那部分,对她全盘托出。
“我是一个十分卑劣的人。”他这样说道。
卑劣的出身,卑劣的心性。
“我爹把我带回了家,我娘,虽不是亲生,但好歹接纳了我。只因为懦弱,我便这样逃走,让爹蒙羞,让娘的孩子替我抵命……那孩子,是娘好不容易生出来的弟弟,或许,下一个便会轮到他也说不定。”
枯槁的发缠在脸畔,石头有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那玄黑色的瞳仁,让白芷想起了原来在家附近的路边,常常能看见的那只没有人要的黑猫。
“我娘虽然很凶,时常责打我、骂我,但也还是允许我活了下来,哪怕在有了弟弟之后……而我却……”石头闭上了眼睛,他说的越发艰难,但还是没有停下,“妓子生,出生即是不详,活着也是耻辱,给他人受累,人人唾弃……”
他绝望的睁开眼,望着白芷,仿佛是在等待她的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