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言至于此,大家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本想在这边境上打打牙祭,抢点物资,给你点教训,没想到你们自己送上门来。李德明,不要以为你去摇尾乞怜,宋朝小皇帝施舍你一点吃喝用度,你就能当个双面奴才了。我大辽国与宋朝世代征战,想在我们之间两头卖好,你这点小伎俩恐怕道行还太浅。我契丹人最恨两面三刀之辈,今日就替吾皇万岁教训你这三姓家奴。”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德明终于明白,自己出行宋朝引发辽国不满,他们这是兴师问罪来了,看来今日之事,一场恶战是在所难免。他看了看萧图玉身后,重装铠甲的铁林军一眼望不到尽头。嵬名谷地形狭长,即便是此处开阔,最多也只能容纳几十人混战。看对方军容,少说也在千人以上,而自己身后,只有这百人小队,双方数量对比悬殊,说不定此战凶多吉少。但他生来不惧任何对手,越是敌强我弱,越是激发斗志。
“好,萧将军快人快语,既然如此,今日之事,你我不必客气,李德明奉陪到底。”说完,从得胜钩上摘下匽月三停刀,向前一纵雪花马,率先冲了上去,其他武士也都拔出朴刀,纵马跟随。
萧图玉不慌不忙,等李德明等人进入射程,向身后一招手,一丛箭簇齐刷刷射来,瞬间多名党项武士连人带马栽倒雪中。
李德明抡开长刀拨打弓箭,胯下雪花马丝毫不慢,转眼间已冲到敌方阵前,率先一招横扫千军,大刀由左向右横斩过去。萧图玉拿起镔铁长枪相迎,“当”的一声重响,两件重兵刃相碰,溅起火星无数。紧接着,二人兜转马头,再度交手,一刀一枪,厮杀在一起。
这时,李德明带来的百人骑兵队,已有二十多人死在对方弓箭下,剩下冲锋快的,和李德明一起被萧图玉的铁林军团团围住。这铁林军的重装铠甲着实厉害,刀砍不坏,枪刺不透,被拦在外围的党项武士干着急,眼睁睁看着李德明被围,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只一盏茶功夫,李德明的武士越来越少,还剩下三十几人勉强支撑,可是铁林军却个个装备完整,越聚越多,再这样下去,李德明不被杀死,也会被累死,他心中一凉:唉,莫不是我李德明会葬身于此?
心中斗志稍减,手上跟着也慢了下来,一个没留神,被萧图玉一枪刺中左肩,鲜血迸射,一条臂膀顿时抬不起来。他右手拖刀,继续死战,眼看着萧图玉那张得意狰狞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间,忽然山谷上空一个人哈哈大笑,只震得山崖松树上的积雪纷纷落下。
起初两方武士厮杀在一起,没人在意,但这笑声连绵不绝,加上山谷回音激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就听那人一口气笑完,接着说道:“蠢材啊蠢材,朴刀可以步战,偏偏要骑在马上任人宰割……”
可这档口李德明等人谁也顾不上细想,在对方步步紧逼下,只剩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保命都来不及。
就听那人又道:“笨蛋啊笨蛋,马腿上有护甲吗?”
萧图玉眼看就要得手,忽然有人在半空大喊大叫,而且一语戳中铁林军死穴,不由得大怒:“哪个混帐东西,活得不耐烦了么……”
话音未落,一道白光破空而至,直奔萧图玉面门,这白光来得好快,不等他闪躲,“叮”的一声,将他的头盔打得飞了出去,回头看时,头盔上插着一支明晃晃的短刀。只听那人笑道:“你这个混账东西,竟敢骂你爷爷!”
“何……何方高人?你我两不相干,别来坏我好事!”萧图玉头盔被击落,惊魂未定,说话倒是客气了几分。
“高人谈不上,收拾你足够了……西平王,还愣着干吗?下来砍马腿啊!”
一句话猛然点醒李德明:对啊,铁林军铠甲再厚重,马腿毫无防范,我怎么只顾着和他硬碰硬了?想到这,连忙甩蹬离鞍藏身马腹之下,冲其他武士大喊:“下马,砍马腿!”
这些武士都是党项人中千挑万选的精兵,只是吃亏在装备不如对手,要论单兵作战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听到号令,全都跳下马挥动朴刀斩向铁林军的马腿。就听见咔嚓、哎哟之声不绝于耳,人马惨叫连成一片。
片刻间铁林军折损了几十骑人马,萧图玉连喊:“后退,后退,快放箭……”
却不料半空中那人也跟着大喊:“近身,近身,鱼鳞阵。”
这鱼鳞阵法的要点,就是步战士兵紧挨在一起,彼此用盾牌做掩护靠近敌方,再寻找机会用利刃从盾牌缝隙中刺出,在战场上敌强我弱时,即可自保,又能杀敌,是步兵常用的阵法。那人喊完,不等李德明号令,二十多个党项武士立刻凑到一起,竖起盾牌,护着李德明向前逼近。
这二十多人摆成鱼鳞阵后,战力大增,过不多时铁林军又有几十匹战马被砍断马腿。骑兵护甲沉重,没了战马,到了地面上反而身手笨拙,手中长枪不便施展,几个回合就被李德明等人乱刀砍死。再加上嵬名谷地势狭窄,前排骑兵一死,后排接着开始出现慌乱,有人掉转马头就要后撤,一时间,铁林军来回碰撞踩踏,军阵大乱。
李德明等人乘胜追击,砍死上百人,加上对方慌乱中自相踩踏而死的,铁林军这一仗损失数百人,萧图玉被几个亲兵护着,狼狈逃窜出谷。一直追到谷口的另一端,李德明才示意众人停止追击。等回到刚才的主战场,地上到处都是敌我双方的人马死尸,雪地上撒满鲜血,此时天色将晚,更透着血腥和恐怖。
李德明望空拜谢,抱拳道:“西平王李德明,在这里叩谢恩公,不知道恩公能否现身,受我等一拜。”
“山野草民何足挂齿,西平王折煞我了……”话音刚落,一条白色身影从高处跃下,听声音,正是刚才说话那人。
众人辨认半天,并不识得此人,见他身长体阔,面容俊朗,剑眉入鬓,看上去也就二十八九的年纪,整个人显得英气勃勃。李德明上前就要拜倒施礼,被那人连忙拦住:“王爷快别如此,举手之劳,何当如此大礼,刚才言语冒犯,还请王爷恕罪。”
“恩公说得哪里话来,要不是恩公相助,今日这嵬名谷就是我李德明葬身之地了。”
“王爷自有齐天洪福,在下只是在一旁出声提醒而已,今日得见王爷真人,实乃三生有幸。”
“恩公别笑话我了,刚才我听恩公似乎对步战军法颇有心得,敢问恩公高姓大名?师承何方高人?”
“敝人姓高,名战恩,先曾祖高仙芝。”
高仙芝这三个字一出口,在场众人全都“哦……”了一声。
在西北少数民族地区,提到高仙芝这个名字,几乎人人都会竖起大拇指。高仙芝是唐朝大将,高句丽人,20岁受封大将军。一生戎马,能征善战,帮助唐玄宗李隆基平定安西地区石国作乱,击退大食国(古阿拉伯帝国)的进攻,两次率军翻越帕米尔高原,深入大食国七百多里,杀得对方丢盔弃甲,一时传为美谈。又因为善于领兵在各种地形作战,被后人称为山地战之王。高仙芝生前纵横西部边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可惜安史之乱时期,为勤王护驾败走潼关,被奸人陷害,枉死刀下。
李德明听说眼前这个叫高战恩的人竟然是高仙芝后人,心中立时生出惺惺相惜之情,一把抓住高战恩双手:“原来是羽林大将军之后,怪不得今日从旁点拨我等,句句实用。我党项人先租拓跋思恭曾帮助朝廷击败黄巢叛乱,这才被封为夏国公,赐姓李,说起来,咱们两家人祖上同朝为官,也算有渊源了。”
高战恩连连施礼:“惭愧惭愧,在下现如今一介草民,不敢高攀王爷。先曾祖枉死刀下,高家一门势微,渐渐淡出朝野,到了我这一辈,只是个游侠,学了些保命的本事,平日里四处闯荡,饥一顿饱一顿,实在是愧对先曾祖。”
“哦?这么说,你现在只身一人,无处可去?”
“回王爷,在下四海为家,浪荡惯了,倒也自由自在。今日无巧不巧,刚好经过此处,看到王爷遇险,忍不住出声提醒了几句。”
“你这几句,可真是救了我们的性命,高贤弟若不嫌弃,咱们就在这里结为兄弟如何?”
“不不不,这如何使得,王爷是金枝玉叶,天选之人,高某早已沦为凡夫俗子,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哎,你这是什么话,你是名将之后,我也是托先祖的福,咱们之间不必如此。”
两个人一来二去推让半天,高战恩还想推辞,但李德明十分坚决。就在这幽暗山谷之中,两人撮土为香,八拜结义。李德明比高战恩大了五岁,自称大哥。
说话间天色已黑,众人点起火把以刀为铲,掩埋了死者,陆续走出山谷。路上高战恩问起为何来到嵬名谷,李德明就把袁恕人如何带走儿子李元昊的事说了,高战恩听完笑了:“王爷不必担心……”
“哎,这里没有外人,贤弟再叫王爷,就显得生疏了。”
“是是,大哥。小弟在外闯荡久了,知道这个袁恕人的能耐。他确是袁天师后人,法力武功非一般了得,此人行踪飘忽不定,但只要出手相助,必有原因。”
李德明也不隐瞒,将迁都带来的灵界轮回一事也坦诚相告:“迁都,则龙脉震动,灵门开启,妖邪鬼魅为祸人间。可要是不迁都,刚才你也看到,灵州城距离边界实在太近,一旦发生战事,恐怕祸不单行啊。”
高战恩听完沉思道:“小弟在中原时也曾听说各地出现了一些远古异兽,为祸不小。州府官员着实头疼,四处派兵绞杀,但异兽却层出不穷。此事已在中原一带传遍,还有说得更邪门的,说什么这些异兽是从西夏神秘之门穿越而来,门那边宝物无限,天下财富尽藏其中。”
“如此说来,果有此事,而且已传遍中原?我西夏小国,如何挡得住天下贪婪之人,这倒是个棘手的问题。”
“大哥莫慌,这天下武功,分为技击杀人和御灵之术,像我等行军打仗之人,自幼学的都是技击杀人之术,战场杀敌,靠的是刀兵相接,力强者胜。但若按大哥的描述来看,那袁恕人应该熟知御灵术,小王子跟着他,定能学有所成,将来必是西夏之福。”
“唉,话虽这么说,可贱内……哦,就是你嫂嫂十分放心不下,若是能找到这踏云庵,看一眼昊儿,我们也不至于担心至此。”
“大哥有所不知,袁恕人是江湖之人,又精通御灵术,他的藏身之处,除非内行人,外人是看不见的,可能大哥从面前经过,也不会发现。”
“原来如此……但愿昊儿此去得蒙高人传授,早日成才。不过,今日能与贤弟相认,已是天大幸事,走走走,快和我回灵州城,咱们痛饮一场。”
两人边聊边行,隐约间一点火光渐渐由远处而来。
“报……”
一名党项巫师骑着快马飞奔过来,还没到李德明近前,从马上摔了下来,一边爬一边喊道:“启禀王上,赏羽老大人被毒蛇咬伤,命在旦夕……”说着,一口气接不上来,昏死过去。
李德明大吃一惊,赶忙下马:“快,快拿水袋给他……”
众人扶起巫师,又是喂水,又是掐人中,好半天他才缓缓睁开眼:“王上,快……快回城,晚了……恐怕就见不到赏羽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