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离开了金陵城城隍庙。
“你就在这里,一直到死吗?”
谢居欢把范其英抱回了他一直住着的小房子里,问道。
“谢谢。其实我走得动路,不用你抱我的。”范其英微笑着说道。
谢居欢努了努嘴说:“喏。是这样呀。范大将军。硬骨头。”
“其实我才不是什么硬骨头。”范其英笑了笑说,“临近死亡,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软弱,尤其是成为了人类之后。你能想象得到么?我在阳世哭了好多次,每次我跟我那具肉身的父母说话时,还有面对元慧缨时,我都在努力忍着自己的眼泪……”
谢居欢看着这个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的范其英,他完全不懂范其英在说些什么,但觉得他很想放声大哭一场,只是他太虚弱了,连大哭的力气都没有。
“……我知道,傅城隍一直对我很好,很看重我。我也知道,她是个好人。”范其英接着说道。“但是,我不能拿她当自己人。她是城隍。她说得对,‘我只是个无常’,现在呢,我只是个普通鬼魂。我知道她的历史,再加上多年相处,我知道她是好人。但她在城隍那位置上,她就是阴天子代言人,我们只是臣民。她身不由己,我们也身不由己。我不能这么欠她的。”
他捏了捏谢居欢的肩膀说:
“所以我才那么硬骨头。我没法把软弱的一面露给外人。”
“所以我不是外人?”谢居欢说。
范其英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刚刚情绪确实有些激动,都有些不像他了。他恢复了平静的脸色,从家中找出一个小木箱,打开之后,其中堆满了冥菊和忘川贝(顾名思义,忘川贝是忘川河中的贝壳,是比冥菊高一级的货币,十枚冥菊可换一枚忘川贝,但忘川贝不能直接当做能量补充)。
“居欢,这些是我这几年攒下的积蓄。虽然我需要一些冥菊来为我延寿,但我已进入衰老期,就不要浪费太多了。几日之后,等我消散,这些你都拿走吧。”
谢居欢撇了撇嘴说:“我不要。”
“那这些就都是无主之物了。冥界也没有继承一说。你还是拿着吧,就当替我保管,以后捐给穷鬼也可以,捐给城隍庙也可以,你来做主吧。”
谢居欢只得接过了那木箱。
“好了,居欢,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范其英说。
“我哪有什么事情可忙?不然一起去喝酒……”
“我想独处一会儿。明天我们再喝吧……”
谢居欢走了。
只剩下了范其英一个人。
他静静地坐在屋内,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晚上。那天,他和谢居欢要准备去望乡台,他就在第二天拿到了魏恕的分魂。那天,他听着金陵城的钟鼓声,还有报时官的报时声,心情有些急迫和期待。如今,他再次听到那报时声,却如同听到自己的丧钟一般。范其英知道,每一声报时,都代表着他的生命走掉了一个时辰,这报时声,自己很快永远也听不到了。
当晚,傅善祥城隍竟到访了。
她仍是明清时农妇的打扮,比在城隍庙中更和善,更平易近人,仿佛普通鬼魂一般。若是不认识她的鬼魂,怎么也猜不到,她就是当今金陵城的统治者,城隍庙的城隍大人。
“其英?”她向范其英打着招呼,走进了屋内。
范其英看到她手中托着一个木箱子,神色较之前缓和了许多。而傅善祥则看到,范其英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变得更加虚弱和衰老。范其英如今,胡须几乎都掉光了,仅剩下稀稀疏疏的几根。他的脸变得光滑,表情变得微弱。鬼魂的衰老和生物的衰老不同,这些,都是因为能量衰弱,范其英已经难以维持自己灵体外观的细节了。
“傅城隍……”
傅善祥城隍慢慢走到他面前,放下手中的木盒说道:
“其英,我跟金陵城城隍庙大部分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判官杂役都商议了,大家都想帮你。我知道,你向来最稳当,突然成了这样子,应当也是意外所致,非你所愿。我们一致决定,把大家平日攒的钱和能量凑一凑,让你能好过一些,能晚一点,晚一点……”
她不知再说什么,只能在范其英面前打开了那木箱,其中是冥菊和各种浓缩能量,装得满满的。
“东西不多,我们……”
范其英伸出手,合上了那木箱,又将那木箱往傅城隍那边推了推。他说:
“谢城隍好意。但我不能接受。”
“其英,你不要倔强了,这都是大家一番好意——”
“我不需要!”范其英看着她大声说道。“第一,你我都知道,咱们城隍庙攒点钱不容易,所有人都很辛苦,我不能也不愿去占用大家的资源;第二,我的阴寿,难以延长,不是能量补充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第三,能量我有,你们放心好了。”
他把自己的那个小木箱拿了出来,打开给傅城隍看了一眼。
傅城隍看了看他的样子,心知此事难办,只得叹了口气,抱着木箱走了。
范其英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找了点绳索一类的东西,把自己的木箱绑在了自己背上,然后找出纸、笔、墨,为谢居欢留了书信一封,并附上了自己灵魂气息的法阵。
他背着那个木箱,独身一人,一步一步,瞒珊地离开了金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