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相思成灰

蓠究竟是喜欢自己哪一点？要说话语投机，重岩等人或许跟她聊得更多。要说修为高深，昆仑山上也未必无有其匹。要说温柔体贴，他更是不沾边了……

    她现在就坐在离自己几步之外的地方。人是近到触手可及，心却不知该如何抓住。

    突然，一只蝴蝶飞来窗前，吓得江蓠惊叫一声，后退时踢翻了凳子，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屁股痛还是其次，关键是那灵蝶吸血的恐怖感在刹那间爬满了全身。

    陵越及时过去扶起江蓠，问：“你怎么了？！”

    江蓠呆呆地望着眼前人的面孔。这面孔，曾经对她温柔、决然、冷漠、凶戾、回避、警惕……她竟然都想起来了！

    “没事……就是、没坐稳。”她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好似逃跑一般速速离开了倚杉居的前厅。

    一直跑到银杏岛边缘的海滩上。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否就像眼前的大海一样，用迷糊的平静掩饰着底下汹涌的暗潮，只怕被人看穿心中无底深渊般的失落。

    刚才没敢告诉陵越自己已恢复记忆，是因为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在寒症发作时摔落山谷，浑身被灵蝶啮肉吮血……于生死边缘痛苦挣扎的记忆就这样苏醒了过来，如此超出常人想象的惊悚经历，使她不能不迁怒于半途丢下她的陵越。

    陵越，竟能忽略她到此种地步！

    她知道自己对陵越来说无关紧要。

    不只是无关紧要，也许还是眼不见为净。

    顺着这个方向一直胡思乱想下去，江蓠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陵越既对她避之唯恐不及，那在救云汐回来的路上，他撇下自己时是否存着一丝故意？

    好在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她否定了。

    陵越应当不至于有意陷自己于险境，只是太过担心云汐而无暇顾及其他罢了。不能因为他一时的疏忽，就去怀疑他的为人。

    罢了，罢了。不管怎么说，幸运的是自己能够安然脱险。

    江蓠爬上一块礁石坐定，突来的暴躁情绪已被海风抚平。

    她想道，救云汐是出于义气，并不是企图再参和到她与陵越两人之中。她本不该以弱者自居而怨天尤人，她应当对自己的选择和行为负责。

    江蓠在海边坐了很久，直到海风吹得她有些头晕，一轮圆月从海上升起。

    娜迦敏锐地发觉了她的异样，便也来到海边，想陪她说说话。

    “等这一切结束之后，你有何打算？”

    江蓠听到娜迦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没有回头。

    荡漾着明月清辉的海面映入乌黑的眼珠，海上的雾气与她的眼神一样迷濛。江蓠语中不带悲喜，幽幽答道：“打算吗？我听明玉说，她想随重岩四处去走走。曦月要回西域去找她的‘刘卿’。我……还不知跟哪一队好。”

    娜迦哂道：“你跟哪一对都是多余啊，还是得自己找个伴儿才行。”

    江蓠叹了口气，笑说：“对对对，你说得对，看你们都成双成对，我也很羡慕啊。不过伴儿也不是那么好找的，我还在努力中嘛。”

    娜迦：“你在努力？我怎么没看出来？我看你……该不会还想跟着陵越吧？”

    江蓠：“当然不会！你开什么玩笑……”

    此时陵越亦出现在海滩上，识趣的娜迦悄然离开，看海的江蓠却未发觉身后已换了个人。

    陵越：“说说看。”

    这低沉的嗓音把江蓠吓得一个哆嗦。

    “说什么？”江蓠被笼罩在陵越一身阴郁的气氛之中。也不知为什么，每次面对这个人，她都觉得好像是自己理亏似的。

    陵越见她对自己又敬畏又警惕，只好软下语气，问道：“为什么不想跟着我？你可以跟着我。”

    可以跟着他？江蓠不明白这个一直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陵越师兄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是因为觉得亏欠自己而想有所补偿吗？没什么可补偿的。

    她不喜欢被当成债主对待，亦深知自己的幸福永远不能从追讨和乞怜中得来。

    江蓠故作酸刻道：“陵越师兄何必装模作样？你分明也不想让我跟着你吧。”

    陵越不无紧张地问：“她们对你说了什么？”

    江蓠胡诌道：“她们说你不喜欢我，所以故意把我扔下，任我自生自灭。”

    陵越：“她们胡说！——”

    “好啦，没事。”江蓠摇了摇手，“跟你开玩笑的。”

    陵越松了口气，道：“如果……如果你想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应来问我。我们……”

    江蓠：“我们之间本就没什么事。”

    陵越愣了一下，问：“你……都想起来了？”

    江蓠默认。

    陵越：“对不起。”

    江蓠：“不用说对不起，就算是我功过相抵吧。”

    陵越：“功过相抵？”

    江蓠：“从前我害你没能靠断绝七情来提升修为，今次我助你救回了心上人，不就是功过相抵吗？”

    陵越：“害你受苦，终究是我的错。”

    江蓠沉默了一会儿，等湿润的眼角风干之后，才说道：“我原谅你。”

    陵越没想到这一句“原谅”来得如此容易，问：“真的？”

    “唉，都结束了。”江蓠如此叹了一声。

    这场自作多情的闹剧，该结束了。她知道，就算自己恨陵越，她恨的也不过是陵越不爱她这一事实。然而爱与不爱，又哪是人自己可以左右的呢？这样说来，其实陵越也没有错。

    只是有关陵越的一切，都让江蓠感到十分厌倦，此刻的她只想赶紧抽身。

    江蓠：“谁也不想发生这种意外，好在我已经没事了。师兄又不是神仙，怎可能护得事事周全？我也不能总依赖于别人的保护，我得学会走自己的路。”

    陵越：“我不太明白师妹的意思。”

    江蓠：“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记得太多事情有时候是一种负担，反倒是忘了比较快乐。师兄不必把我当回事，我也会忘记你的。”

    说罢，她伸了个懒腰，跳下礁石，迈步离去。

    有些事情，如果你将对方视为兄长、爱人，可能会觉得难以释怀。但若只将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同门师兄，便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了——险些丧命之事只能怪自己功夫差劲，陵越本就更担心云汐的安危，这难道有什么可奇怪的吗？

    如果说人心之间也有距离，那江蓠无疑是为了避免伤感而在这段关系中向后退开了一大步。

    她不想再让真心错付的前尘往事泛起余波，但愿一切就此埋葬。既然相思了无益，从此时此刻起，就当自己从未爱过。

    陵越本是来道歉的，但江蓠一番轻巧的说辞，却让他不愧反怒——

    若是气他、怨他、恨他、恼他，都没有太大关系，他可以想办法赔罪、弥补。但她这样算什么？

    那句“我也会忘记你的”，又是什么屁话？

    想要跟自己划清界限、分道扬镳？

    休想！

    “既要纠缠，便索性纠缠一生，岂能半道而辍？”陵越注视着江蓠离去的背影，在心中默默说道，“……你我之间，还没有结束！”

    再过几天就要启程去扬州城帮忙了，云汐的内力还没有恢复到十成。娜迦建议云汐学着骑马，不一定要全程御剑，这样可以节省体力。

    这日江蓠独自在林中散步，恰好遇见陵越教云汐骑马的背影。他俩同乘一骑，缓辔而行，真是好一对璧人。看到眼前的画面，江蓠又想起陵越那句“你可以跟着我”，越发觉得好笑。她并不气愤，也已不再悲哀，只是不想打搅无关者的生活，更不希望自己继续沉溺于过去的错误而无法前行。

    忽然眼前一黑，江蓠倒在了落叶丛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