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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沐皇恩特授河工令 忤大宪冤陷县监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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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那人谢了一谢便退下去一时酒散。

    老爷次日便拜客辞行带了家眷奔邳州而来在路无话。到了那里自有一班的书吏衙役迎接并那到任堂规以至同城官员如何接风宴会都不必烦琐。

    安老爷到任后所喜工轻政简公事无多老夫妻二人就照平日在家一般的过起勤俭日子来。心中只是记挂着公子所喜接得几封家信知道家中安静公子照常读书也就无可惦念了。一日安老爷接着邳州直河巡检的禀报报称:沿河碎石坦坡一段被水冲刷土岸塌陷禀请兴修。安老爷接了禀帖亲自带了工书人等到工查看不过有十来丈工程偶因木桩脱落以致碎石倒塌散漫却都不曾冲去尽可捞用。

    那土工也塌陷得无多自己虽不懂看了去大约也不过百十金的事。回来便吩咐该房书役办稿就在岁修银两项下动支赶办。

    次日房里送进稿来先送师爷点定签押呈上老爷标画。

    见那稿倒也核办得明白只那工段的丈尺购料的堆垛钱粮的多少却空着没填旁边粘着一个小小红签儿上写着请内批三个字那核办的师爷也不曾填写。老爷当下叫签押说:你去问问师爷这数目怎么没填写?想是漏了。少停签押回称说:问过师爷师爷说候老爷把钱粮数目批定再核料物丈尺。向来是这等办的。老爷说:这怎么讲?难道我自己会销算不成?你大约没听清楚等我自己问去罢。说着便起身来到书房。那师爷听得东家过来了连忙换上了帽子作揖迎接脚底下可还是两只鞋。送茶让座已毕老爷就问起这句话来只见那师爷咬文嚼字的说道:规矩是这等的要东家批定了报多少钱粮晚生才好照着那钱粮的数目核算工料的。老爷说:那丈尺是勘明白了。既有了丈尺自然是核着丈尺算工料照着工料算钱粮。

    怎么倒先定钱粮数目呢?况且叫我批定又怎样个约略核计多少呢?譬如就照前日现勘的丈尺据先生你看应用多少钱粮?那师爷说:要照现勘的丈尺多也不过百十金罢了。老爷说:可又来!就着这数目据实报出去就是了。那师爷连连摇头说:这是作不来的!老爷便问:这又怎么讲呢?那师爷道:承东家不弃请晚生在这衙门帮办公事可不敢不倾心吐胆的奉告。我们这些河工衙门这据实两个字用不着行不去的哪!即如东家从北京到此盘费日用府上衙门内外上下那一处不是用钱的;况且京中各当道大老和本省的层层上司以至同寅相好都要应酬的倒也不容易。这也在东家自己晚生也不敢冒昧多说。但是就我们这衙门讲晚生是有也可没有也可倒也不计较。户、这内面门印跟班以至厨子火夫外面六房三班以至散役邵一个不是指望着开个口子弄些工程吃饭的?此犹其小焉者也。再加那工程一出来府里要费道里要费到了院费更是个大家;这以后委员勘工要费收工要费以至将来的科费部费层层叠叠那里不要若干的钱?东家是位高明不过的请想想:可是据实两个字行得去的?老爷听了这话心下一想:要是这样的顽法这岂不是拿着国家有用的帑项钱粮来供大家的养家肥己胡作非为么?这我可就有点子弄不来了!因向那师爷说道:据先生你讲起来这外费是设法的了。至于我家的家人断乎不必我的这层更不消提起。那师爷见不是路果然不愿意。但是三分匠人七分主人无法只得含含糊糊的核了二三百金的钱粮报了出去。从此衙门内外人人抱怨不说老爷清廉倒道老爷呆气。

    都盼老爷高升说:再要作下去个家可就都扎上口袋嘴儿了。且不说众人的七言八语。

    却说一日忽然院上下了一角公文老爷拆开一看原来是自己调署了高堰外河通判。老爷看毕正在心里纳闷说:我到这里不久又调署了高堰这是何意?早见那长随霍士端正匆匆的走上来道喜说:这实在是件想不到的事!这缺要算一个美缺差不多的求也求不到手。如今调署了老爷这是上头看承得老爷重;再不然就是老爷京里的有甚么硬人情儿到了。这番调动老爷可必得象棋象样答上头的情才使得呢!老爷便说:我也不过是尽心竭力事事从实慎重皇上家的钱粮爱惜小民的性命;就是答了上司的情了难道还有个别的甚么的法子不成?霍士端说:这个全不在此。只这眼前便有一个机会小的正要回老爷。这下月便是河台的正寿可不知老爷打算怎么样个行法?老爷道:那早巳办妥当了我上次在淮安县就说过每人备银五十两公办寿屏寿礼我已经交给县了。霍士端笑道:难道老爷打算这样就完了不成?老爷说:依你还要怎样呢?霍士端回说:小的可敢说怎么样呢?不过是老爷待小的恩重见不到就罢了;既见到了要不拿出血心来提补老爷那小的就丧尽天良了。

    就小的知道的说:那淮徐道是绸缎纱罗;淮扬道办的秀气是四方砚台外面看看是一色的紫檀匣子盛着端石砚台里面却用赤金镶成再为漆罩了一层这份礼可就不菲;淮海道是一串珍珠手串八两辽参;河库道办的更巧是专人到大人原籍置一顷地把庄头佃户兑给本宅的少爷却把契纸装了一个小匣儿带到院上当面送的。就是那二十四厅也各有各的路数各有各的巧妙。老爷如今就这五十两公分如何下得去?何况老爷现在调署这样一个美缺呢!老爷说:这可就罢了我了!慢说我没有这样家当便有我也不肯这样作法。霍士端说:这事老爷有甚么不肯的?这是有去有来的买卖不过拿国家库里钱捣库里的眼弄的好巧了还是个对合子的利儿呢!不然的时候可惜这样的好缺只怕咱们站不稳。老爷听到这里便说:你不必多讲了去吧去吧。那霍士端看这光景料是说不进去便讪讪的退了下来另作他自己的打算去了。

    话休絮烦安老爷自从接了调署的札文便一面打家眷到高堰通判衙门任所;自己一面打点上院谢委就便拜河台的大寿。不日到了淮安正遇河台寿期将近预先摆酒唱戏公请那些个河员。众人的礼物都是你赌我赛不亚如那些临潼斗宝一般。独安老爷除了五十两公分之外就是磕了三个头吃了一碗面便匆匆的谢委禀辞上任而去。不到一日即到了新任只见那人烟辐辏地道繁华;便是衙门的气概吏役的整齐也与那冷清清的邳州小衙门不同。更兼工段绵长钱粮浩大公事纷繁一连几日接交代点垛料核库册又加上安顿家眷把个安老爷忙得茶饭无心坐卧不定这才料理清楚。列公!你道那河台既是和安老爷那等不合式安老爷又是个古板的人在他跟前没有一毫的趋奉此外又不曾有个致意托情的他忽然把安老爷调子这样一个美缺到底是个甚么意思?列公有所不知这从中有个原故那高堰外河地方正是高家堰的下游受水的地方。这前任的通判官儿又是个精明鬼儿他见上次高家堰开了口子之后虽然赶紧的合了龙这下游一带的工程都是偷工减料作的断靠不住。他好容易挨过了三月桃汛吃是吃饱了掳是掳够了算没他的事了想着趁这个当儿躲一躲另找个把稳道儿走走;因此谋了一个留省销算的差使倒让出缺来给别人署事。那河台本是河工上的一个虫儿他有甚么不懂的?只是收了人家的厚礼不能不应看了看这个立刻出乱子的地方若另委别人谁也都给过三千二千一千八百的怎好意思呢?

    没法儿可就想起安老爷来了。偏看了看收礼的帐轻重不等大家都格外有些尽心独安老爷只有寿屏上一个空名字他已是十分着恼;又见这安老爷的才情见识远出自己之上可就用着他当日说的那个拿他一拿的主意了。想着如此把他一调既压一压外边口舌。他果然经历伏汛保得无事倒好保他一保不怕他不格外尽心;倘然他办不来索性把他参了他也没的可说因此上才有这番调署。

    那安老爷睡着梦也算不到此!不想皇天不佑好心人偏是安老爷到任之后正是春尽夏初涨水的时候。那洪泽湖连日连夜涨水高家堰口子又冲开一百余丈那水直奔了高家堰外河上游而来不但两岸冲刷连那民间的田园房屋都冲得东倒西歪七零八落。那安插难民自有一班儿地方官料理这段大工正是安老爷的责成一面集夫购料一面通禀动帑兴修。那院上批将下来批的是:高堰下游工段经前任河员修理完固历尽桃汛无虞该署员到任正应先事预防设法保护。乃偶遇水势稍涨即至漫决冲刷实属办理不善着先行摘去顶戴限一月修复无得草率偷减大工未便。安老爷接着看了便笑了一笑向太太说道:这是外官必有之事。况这穷通荣厚的关头我还看得清楚太太也不必介意;倒是这国帑民命是要紧的。说着传出话去即日上工。

    就驻在工上会同营员督率那些吏役兵丁工夫认真的修作起来。大家见老爷事事与人同甘同苦众情踊跃也仗着夫齐料足果然在一月限内便修筑得完工。虽说不能处处工归实用比起那前任并各厅的工程也就算加倍的工坚料实大不相同了。一面完工一面通报上去察请派员查收。

    你道巧不巧?正应了俗语说的:屋漏更遭连夜雨船行又遇打头风.偏偏从工完这日下雨起一连倾盆价的下了半个月的大雨又加着四川、湖北一带江水暴涨那水势建瓴而下沿河陡涨七八九尺丈余水势不等。那查收的委员又是和安老爷不大联络的约估着那查费也未必出手便不肯刻日到工查收。这个当儿越耗雨越不住水势越加涨。又从别人的下段工上开了个小口子那水直串到本工的上泊岸里刷成了浪窝子把个不曾奉宪查收的新工排山也似价坍了下来。安老爷急得目瞪口呆只得连夜禀报。那河台一见大怒便批道:甫作新工尚未验收遽致倒塌其为草率偷减可知。仰即候参!一面委员摘印接署一面委员提安老爷到淮安候审。那委员取出文书给安老爷看见那奏稿上参的是革职拿问带罪赔修。安老爷的顶子本是摘的去了国家的王法不敢不领立刻就是两个官役看了起来。幸而安老爷是个读书明理阅历通达的人毫无一点怨天尤人光景但说:邻省水涨洪泽湖倒灌上段口岸冲决我可有甚么法子呢?断不敢说冤枉总是我安学海无学无能木通庶务读书一场落得这步田地辜负天恩祖德再无可说了。只是安太太哪里经过这些事情只吓得她体似筛糠泪流满面。老爷说:太太事已至此怕也无益哭也无用。我走后你急急的也到淮安找几间房屋住下再慢慢的商量个道理。话休絮烦。那安老爷同了委员起程太太也在那衙门住不下了便连夜的带着行李拖泥带水的也奔淮安而来。安老爷到淮投到本没有甚么可问的情节便交在山阳县衙门收管追取赔修银两。还亏那山阳县因他是个清官又是官犯不曾下在监里就安顿在监门里一个土地祠居住。那太太到了淮安还那里找什么公馆去暂且在东关饭店安身。那时幕友是走了长随是散了便有几个孤身跟班的养活不成也荐出去了;只剩下程代弼-一程相公——并晋升、梁材、戴勤、随缘儿几个家人并几个仆妇丫鬟无处可去可怜安老爷从上午冬里出任外官算到如今不过半年光景便作了一场黄粱大梦。这正是:世上茫茫如大海人生何处不风波?

    要知那安老爷夫妻此后怎的个归着?下回书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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