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书是接下金、玉姐妹的家怎的个备接场折回来再说安公子进过二场到了三场节届中秋便有家里送来的月饼果品之类预备他带进场去过节;又有安老爷另给程师爷、张亲家老爷送的酒备的菜这些琐事都不消细讲。
却讲场里办到第三场场规也就渐渐的松下来。那时功令尚宽还有中秋这夜开了号门放士子出号赏月之例。那夜安公子早已完卷那班和他有些世谊的如梅问羹、托诚村这几个人也都已写作妥当准备第二日赶头排出场。又有莫声庵先生的世兄同着两个人一个姓鲍名同声字应珂和管世兄是表兄弟;一个是旗人名惠来号远山也是莫声庵手中的秀才。因莫世兄谈起安公子的品学丰采两个人急想会会他莫世兄顺手拉了梅公子、托二爷一同找到公子号里来。
那时号里士子大半出去游玩去了号里极其清静。这班少年英俊彼此一见自然意气相投。当下几个人坐下各道倾慕便大家高谈阔论起来。先是彼此背诵了会子头场文章这个推许那个一番那个又向这个谦让两句。梅公子道:你众位此时且不必互相推许谦让等出了场我指引你们一个地方去领教领教那就真知道是谁中谁不中了。那个鲍应珂道:吾兄讲的莫不是琉璃厂观音阁新来的那个风鉴先生?梅公子道:倒不晓得这个人况且这科甲一路的科名可是那些江湖相面的相得出来的?莫世兄道:我晓得了你府上设的吕祖坛最灵验的一定是扶乩了。他又道:我家设的那座坛不谈休咎;这个所在只怕比纯阳祖师说的还有把握些。安公子道:莫信他捣鬼!这个兄弟品学心地件件交得只有他顽皮起来十句话只好信他三句。梅公子道:不信由你等出场后我几个人订个日子同去你却莫要耐不住差个人窥探。莫、鲍、惠三个人早已在那里问他:可好携带我们同去?他道:都是功名中有分的人这又何妨。托二爷说:既那样咱们十六出场十七就去。他道:你就热到如此一出场谁不要歇歇乏拜拜客怎么来得及?安公子也被他说得跃跃欲动便说:既如此你订日子罢!他低着头掐着指算了半日口里呐呐的念道:这日不妥那日欠佳。忽然抬头向大家道:这样罢!这个日子我们竟定在出榜这天。大家听了不禁大笑起来。公子道:我说他是梦话不是?梅公子道:我说的不是梦话你们说的才梦话呢!科甲这一途除了不会作文的和会作文章而不成文章的不算外余者都中得。只这桩事单靠文章未必中用是要仗福命德行来扶持文章的;何况三项都有了还要分个运会机缘的迟早。难道不等出榜你们此时大家互相推许谦让一阵就算中了不成?莫世兄道:这话倒是句名言只看今年头场便有许多闹乱子的除那个自尽的和那亲兄弟两个一齐了疯的直算个显应了。此外还有一个人说来最是怕人并且这人我还晓得他要算八股里的一个作家;他头场好端端诗文都录了正补了草了自然自己在卷面上画了颗人头。那人头的笔画一层层直透过卷背去可不大奇。托二爷也道:便是那紫榜高悬贴出去的人也不少。那张紫榜我倒看见了有的注诗文后自书阴事的;有的注卷面绘画妇人双足的;就连咱们那日看见的那个绷僧额也贴出去了。安公子道:那样闹法焉得不贴。他名下是怎样注的?托二爷道:那一行看不清楚想是他自己抹了去了。梅公子道:此公我早已晓得他一定要贴出去的。他也在官号我和他同号见他一进去就要拆那屎号的后墙;号军好容易拦住他;紧接着就叫军号打浆子自己带着锯把号板锯了一块靠着那号门安了半截子影戏窗户似的糊上纸钻在里头一个人喊了会子拿他得。莫世兄便问道:甚的叫作拿他得?那个鲍应珂道:他们在那里说话咕噜咕噜我们不懂。托二爷到底少年盛气便告诉他道:这是坛庙大祀赞礼的赞那执事者各司其事一开口的前三个字;祭文庙也用得着。吾兄将来高了升到祭酒司业却要懂的。梅公子又道:否则等点了清书翰林也就觉了。安公子觉着都是一时无心闲谈大可不必如此便和梅公子道:你快说那位罢!只这样闹你怎的便知他一定贴出去呢?梅公子道:到了第二日我正场卷子才写得个前八行他从面前过去望了一眼便道:你的文章怎的也从这边儿写起呀?我倒吃了一惊忙说道:依足下要从那边写呢?他道:你瞧我的就知道了。说着把他的卷子取了来。我一看三道文题和诗题都接连着写在补草的地方却把文章从卷子后尾的一行行往前倒写我只说得个只怕不是这样写法罢!他说不错的他们太爷考翻译的时候就是这么练的。我可再不敢往下说了。安公子、托二爷两个听了也不禁要笑。安公子便说道:那位绷公是苦于不解事不虚心以致违式犯贴也罢了;我只不懂这班人既是问心不过不来此地自然也还有可走何苦定要拿性命来尝试?逃得性命的还要自己把暖昧亲供出来万目指摘这是为什么?梅公子道:这又是呆话了他果然有个问心不过也不作这些事了。作了这些事弄到如此大概也依然还不知什么叫作问心不过。莫世兄道:吾兄这几句说话真是一鞭一条痕的几句好文章。安公子道:且莫管他。我在家里闷了大半年了;这一出场大家必得聚聚才好。大家连道有理才商量怎的个聚法。只听至公堂月台上早喊了一声下场的老爷们归号快收卷了。大家便告辞归号。这号里的人也纷纷回来。
此日安公子交了卷出场早有人接着回到住宅歇了歇吃过饭。因程师爷急出城望望出场的同乡张老又一定要等着同华忠、随缘儿归着妥了行李才走自己便带了戴勤、叶通先回庄园。安太太到了出场这日从早饭后就望儿子回家舅太太、张太太也在上房等着。正说:他头两场都出来的早这回想也该出来了。说话间只见茶房儿老尤跟前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叫作麻花儿的从外头跑进来向华妈妈道:华妈妈大爷回来了。一时果听得公子到家安太太便和两个媳妇道:你们俩出院子接接去这是个大礼儿。两个连忙往外走恰好花铃儿、柳条儿两个都不在跟前。长姐儿便赶上道:奶奶别忙。
大高的台阶子等奴才招呼着点儿罢!说着便跟着金、玉姐妹迎到当院里。公子已进了二门她两个今日却得了话了迎着夫婿问了三个大字说:回来了?公子忙着见父母也不及回答只略一招呼便忙着上台阶儿。这一忙把长姐儿一个安也给耽搁了。他进了屋子见过父母又见了舅母。
安太太虽和儿子不过十日之别便象有许多话要说此时自然得让老爷开谈。便听老爷说道:回来了三场居然平稳很好。公子只有答应。老爷又道:你的头场稿子我看过了倒难为你。二场便宜了你本是习《礼记》专经的五个题目都还容易作。又问:三场呢?公子连忙从怀里掏出稿子来送过去老爷看着稿子。这个当儿太太、舅太太、张太太才问长问短。太太几乎要把儿子这几天的吃喝拉撒睡都问到了。
公子一一答应。又笑道:都好将就就只水喝不得没地方见大秽。太太道:那可怎么好呢?亲家太太又问:难道连个粪缸也没有?公子道:倒不是没有第一场到了第三天就难了。再到了第三场的第三天连那号筒子的前半路都有了味儿了没法儿我挨到出了场才走动的。太太啧啧两声皱着眉道:你听听敢则这么苦的。安老爷便道:然则带兵呢?成日里卧不安枕食不甘味又将如何?舅太太说:不是姑老爷一说话我就要班文儿难道出兵就忙得连个毛厕也顾不得上吗?老爷只说:一个人不读书再和他讲不清的。因又问公子看见几篇文章公子一一回答了。
老爷点点头道:你的头场文章几个相好的也必要看的;闲一闲抄出来那文章却还见得人。太太是听了儿子在场里摸不着好水喝便问了丫头们:怎么也不曾给你大爷倒碗茶儿来呀?说着便叫长姐儿。
读者你看这位老妇人可谓父母爱子之心无所不至。那知有位惯疼儿子的慈母就有那个善体主人的丫鬟。太太叫了声长姐儿早听长姐儿在外间应了声说:奴才倒了来了。便见她一双手高高儿的举了一碗熬得透滚得到不冷不热温凉适中可口儿的普洱茶来。只这碗茶她怎的会知道它可口儿其理却不可解。只见她举进门来又用小手巾儿抹了抹碗边走到大爷跟前用双手端着茶盘翅儿倒把两胳膊往两
旁一撬才透过去。原不过为是防主人一时伸手一按有个不留神手碰了手;这大约也是安太太平日排出来的规矩。大爷接过茶去她又退了两步这才找补着请了方才没得请的安。
那个安大爷是父母之所爱亦爱之父母之所敬亦敬之远远儿的合着腰儿虚伸了一伸手说:起来起来。这才回过头去喝了那碗茶。那长姐儿一旁等接过茶碗来才退出来。这段神情儿想来还是那时候的世家子弟家生女儿的排场;今则不然又是怎的个情形呢?
安公子此时才得腾出嘴来把程师爷并他丈人不来的原故回明又问了父亲近日的起居周旋了一阵舅母、岳母。安老爷道:你也闹了这几天了歇歇去罢!公子又说了几句闲话才退出来。金、玉姐妹儿两个正在那里给婆婆舅母装烟。
那位亲家太太是惯下来了总是自己揉一袋烟丫头拿过香盘子去点。安太太接过烟去说:你们也跟了去罢!她姐妹一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只笑着答应。太太道:这有什么脸上下不来的!我告诉你们作了个妇道夫妻之间这个欠礼儿断错不得;错了人家倒有笑话。二人才答应去了。及至到了自己屋里小夫妻三个自然也有一番仪节情致。
不一时张亲家老爷也回来了安老爷夫妻迎着他道过乏;他坐谈了一刻便过女儿房中去。安老爷因他也须到家歇息歇息便说:过日再备酌奉请。随又带了公子亲自过去道乏张太太也杀鸡为黍的给她那位老爷备了顿饭。这日里边正是舅太太给外甥接场她闺中就借此补庆中秋。接着连日人来人往安公子也出去拜了两天客。
那时离出榜还有半月光景。这半月之中凡是下场的最好过也最不好过。
好过的磨盾三年算完了一桩大事且得消闲几日。不好过的出得场来看看谁脸上都象个中的只疑心自己不象;回来再把自己的诗文摹拟摹拟都也不作孙山外想;及至看了人家的便觉自己场作不及他人出色;方寸中是顷刻楼台顷刻灰烬转消闲得不耐烦。安公子更是个要好的人何况他心理还比人多着好几层心事觉得望着放榜那个日子更有个挨一刻似一夏的光景。只这等挨来挨去风雨催人也就重阳节近。
那贡院里衡鉴堂那三位主考他三位自八月初六日在午门听宣见钦点入闱便一面吩咐家中照例封门回避自己立刻从午门进了贡院。那些十八房同考官以至内帘各官也随着进去关防起来。紧接着便有顺天府尹捧到钦命题目。三位主考拆了封十八位房官一齐上堂打躬参见就请示主考的意旨这科要中那一路的文章以凭遵奉去取。那位大主考方老先生便先开口说道:方今朝廷在整饬文风自然要向清真雅正一路拔取真才。若只靠着才气摭些陈言便不好滥竽充数了。那一位方公也附会道:此论是极近科的文章本也华靡过甚我即奉命来此若不趁此着实的洗伐一番伊于胡底。诸公把这话奉为准绳罢!那位旗员主考也随着人云亦云。众房官都晓得二方的文章向来是专讲枯淡艰涩一路的所以此议论;但是文章是件有定评的公器所谓羽檄飞书用枚皋高文典册用相如怎好拿着天下的才情就自己的范围?大家心里都窃以为不然却又一时不好空口争得。只得应着下来依然打算各就所长凭文取士。
不想内中有个第十二房的同考官这人姓娄名养正号蒙斋是个陕西拔贡出身荐升刑部主事乃伪周天册万岁武则天时候宰相娄师德之后。他从年轻时候得了选拔便想到他祖上唾面自干的那番见识究竟欠些褒气因此一登仕途便有意居乡介介在朝侃侃。久而久之弄得一个执性矫情的谬品;老着那副笑比河清的面孔三句话不合便反插了两只眼睛叫将起来因此等闲人轻易不去近他。他却又正是专摩二方的文章的科甲因此听了那二位方老先生的议论大是佩服高谈阔论的着实赞襄了一番。众人也不去辩驳他各各默然而退。
只这一番别一个不知怎样安公子的功名已先是早被安老爷料着果然有些拿不稳了。那知天下事阳差之中更有阴错偏偏的公子的那本朱卷进到内帘十七房是不曾分着恰恰分到这位娄公手里。
那日正逢他晚餐已过酒肴饭饱有些醺然跟班也去自取方便。他点上盏灯暖了壶茶一个人静静的把那些卷子批阅起来。请问这等一个宁刻勿宽的人阅起文来岂有不宁遗勿滥的理。当下连阅了几本都觉少所许可就点了几个蓝点丢过一边。随又取过一本来看了看成字六号却是本旗卷。
见那三篇文章作得堂皇富丽真个是玉磐声声响金铃个个圆.虽是不合他的路数可奈文有定评他看了也知道爱不释手不曾加得圈点便粘了个批语。才想印上荐条加上圈子荐上堂去忽然转念一想道:不可一则大主考既是那等交代在先况且这卷子又是本旗卷知他是个甚等巨族大家的子弟。
倘然把他荐上去他二位老先生倒认作我要收这个阔门生我的情操何在?便把批语条子揭下来就火上烧了。在卷子上随意点了几个蓝点子丢在一边。又另取了一本放在面前阅看。
他正在看着只听得窗外一阵风儿扫得棂纸簌落落的响只吹得那盏灯青焰焰的光摇不定。他不觉一阵寒噤连打了两个呵欠一时困倦起来支不住便伏在手下那本卷子上待睡。
才合上睛恍惚间忽见帘栊动处进来了一位清癯老者那老者生得童颜鹤仙骨姗姗手中拖了根过头拐杖进门先向他深深的打了一躬。他梦中见那人来得诧异礼也不还便问道:汝何人也?无故到我这关防重地来何干?只见那老者蔼然和气的答道:正是予何人也?因把那枝拐杖指定方才他丢开的那本卷子说道:此来特为着这本成字六号卷子报知足下此人当中。他一听这话觉得是说人情来了便一脸秋气说道:怎的我问你是何人你也自道你是何人;况我奉命在此衡文并非在此衡人。便是此人当中文衡谁掌?
我不中他其奈我何?要你来干这闲事。又听那老者说道:郎官不可这等执性。士先器识。果人不足取文于何有?况这人的名字已经大书在天榜上了你不中他又其奈天何?他那里肯信这话便说道:勿讲我娄某自来破除情面不受请托那个不知难道独你不曾听得?那老者叹了一声道:不想此人果的这等不明理不近情此事还须大大费番周折。他听得当面给他出了这等两句的考语就待站起来逐了那个老者去。不想才待起身便跌了一跤;爬起来眼前早不见了那个老者自己却依然坐在那个座儿上。再看了看那盏灯点了有寸许长结了两个鬼眼一般的灯花向着他颤巍巍乱动。他才悟道:方才经的是番梦境。呆了一刻说道:然则梦中所见的鬼也非人也。
我的这团浩然之气鬼也吓得退的不要理他且干正经。说着剪了剪灯花仍待批阅他手下那本卷子。及至一看可煞作怪那一卷倒丢过一边手下放的依然是成字六号那卷。
他正在诧异窗外又起了一阵风这番不好了!竟不是作梦了!只听那阵风头过处把房门上那个门帘刮得起了进来又闪了出去高高的掀起。只这一掀早从门外明明的进来了一位金冠红袍的长官。他见那位长官不是个寻常装束不道那浩然之气也就有些害怕了连忙站起来避在一旁。问道:尊神何来?有甚的见教。只听那神说道:你既知吾神何来怎的还悟不到吾神的来意也是为这成字六号这人当中。读者!你只看这娄主政浑不浑。他见那神道也象是为了他托人情而来的虽神道也罢他竟敢和他使出个那牛一般的性儿。他却绝不想王道本乎人情人情准乎天理诚为枉法营私原王章所不有;要知安老怀少亦圣道之大同.一味沽名已不是爱名;有心干事必不能济事;无端任怨终不免招怨;苦不近情定转至悖情。自世上有这班执性矫情的人凡有一事到手没人从旁救补一句他倒肯斡旋;和人共事没人从旁赞扬一句他倒肯培植;但向他提着一个字就便道是托人情这桩事、那个人算休矣!这班角色要叫他去参政当国只怕剥削天下元气不小。娄主政见那神道说也为着那本卷子而来便立刻反插了两只眼睛说道:这事又与神道何涉要采僭越?从来说聪明正直之为神.谓神聪明我娄某也不懵懂;谓神正直我娄某也不偏邪;便是神道……一句话不曾说完只听那神道大喝一声道:住口!他底下这句话大约要说便是神道来说个人情我也不答应。谁知那神道的性儿也是位不让话的不容他往下说便兜头一喝说道:狂徒!看你读圣贤书举直错枉虽是平日性情失之过刚心术还不离乎正所以那位老人家才肯把天人相应的道理来教诲你;你怎的读书变化气质倒变成这等一副气质来!可不是不知教诲么?说罢声色俱厉二目神光炯炯直射到他脸上来直吓得他一身冷汗战兢兢的道:尊神宥我愚蒙留此体面待娄养正把这本卷子荐上堂去免赎前愆如何?说着便连连的拜叩个不住。那神道才有些颜霁说道:既知悔悟姑免深究。他只道那神道说完这句便好走了。不想那神道不往外走却转向里来。他爬起来回头一看只见方才梦中的那位老者正不知甚么时候进来早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又见那神道走到那老者跟前控背躬身不知说了两句甚么话;那老者干笑了一声道:不想这样一个顺水推舟的人情也要等你们戴纱帽的来说才说得成。说着便拄着杖站起来那位神道倒随在身后还扶持着他一同出门而去。紧接着便听得外间的门风吹得开关乱响吓得个娄主政骨软筋酥半晌动弹不得。良久良久听得没些声息了才把着帘子向外望了一望那门依旧好端端虚掩在那里。他那个跟班的却如死狗一般的睡倒在一张板凳上。他定了定神才叫醒了人剪亮了灯重新把安公子那本卷子加起圈来;重新加了批语打了荐条听了听更楼上的钟鼓还不曾交得三更打听堂上主司正在那里阅卷。
他便整好衣冠拿了那本卷子荐上堂去。主考接过来不看文章光看了看是本汉军旗卷便道:这卷不消讲了汉军卷子已经取中得满了额了。那娄主政见不中他那本卷子那里肯依便再三力争不肯下堂把三位主考磨得没法了大主考方公说道:既如此这本只得算个备卷罢!说着提起笔来在卷面上写了备中两个字。
读者!你道这个备卷是怎的一个意思?我作者原先也不懂后来听得一班过科甲的讲究他道:凡遇科场考试定要在取中定额之外多取几本备中的卷子。一来预备那取中的卷子里临榜之前忽然看出个不合规式不便取中的去处便在那备卷中选出一本补中;二来叫这些读书人看了晓得榜有定数网无遗才也是鼓励人才之意;其三也为给众房官多种几株门外的虚花桃李。这备卷前人还有个比喻法他
把房官荐卷比作结胎;主考取中比作弄璋;中了副榜比作弄瓦;到了留作备卷到头来依然不中便比作个半产。他讲的是一样落了第还得备手本送贽见去拜见荐卷老师便同那结了胎才欢喜得几日依然化为乌有还得坐草卧床喝小米儿粥吃鸡蛋是一般滋味倘有个不肯去拜见荐卷老师的大家便说他忘本负义何不想想那房师的力量只能尽到这里也就同给人作个丈夫他的力量也不过尽到那里是一个道理。你作了榜外举人落了第便不想着那老师的有心培植难道你作了闺中少*妇满了月也不想那丈夫的无心妙合不成?这番比喻虽谑近于虐却非深知此中苦者道不出来。
然则此刻的安公子已就是作了半产婴儿了可怜他阖家还在那里没日没夜的盼望出榜高中!这便是俗语说的:世事没个早知道也.这年出榜正定在九月初十日这天。前两天内外帘的主考监临便隔帘商量因本年赴试的士子较往年既多中额自然也多填榜的时刻便须较往年宽展些。因此到了九月初九这日便封了贡院头门内外帘撤了关防;预先在至公堂中设三位主考的公案左右设了二位监临的公案东西对面排列着内外监试和十八房的坐次;又另设了一张桌儿预备拆弥封后标写中签照签填榜。当地设着一丈许的填榜长案大堂两旁堆着无数的墨卷箱承值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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