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希望赵诚逼自己,但更不想激怒赵诚。
念及于此,张柔趁机邀众人起身道:“我等如失主之牛羊,又如失双亲之孤儿,今国主不嫌过往,待我等如子。我等不如趁此机会,祝吾大秦国国泰民安百业兴旺,祝吾王早日一统河山,开万世之盛景!”
“好,承诸位吉言,孤愿与诸位满饮!”赵诚开怀大笑,“来,干!”
产自中兴府的烈酒入了肠胃,人人各有不同滋味。
一个紧邻张柔而坐的壮年男子。名叫乔惟忠,他是张柔最早的老部下之一,起身奏道:“微臣上次读报。听说朝廷将派税臣监督河北诸州,不知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乔将军以为有不妥之处吗?”赵诚点头故意问道。
“微臣不敢!”乔惟忠躬身道,“身为国之子民,为朝廷交税纳粮,是吾王子民的本份。只是微臣想知道朝廷将对河北如何征税。”
赵诚飞快地打量了左右众人,见大厅之中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屏气凝神,他心思如电。略想便道: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乔将军有何可以教孤?”
“微臣不过是莽夫罢了,不敢妄言朝政,但金主南渡之前,我燕赵就已不治多年,后连年兵乱,天灾**,百姓流窜不知所往。眼下虽有小治,然臣以为各地民情皆有所不同。倘若在顺天府亦实施河西法令,怕有所不妥。”
“昔年蒙古人入燕赵,只有劫掠,向无治理。及耶律楚材为中书令,耶律大人反对改汉地为牧场,禁掠民为驱口,编籍户口,设十路课税所,以儒臣为课税使。方有如今之大治。耶律大人当年地举措。我河北军民至今仍其恩泽,百姓也颇觉方便。倘若今后更弦改张,怕激起民变。”有人在角落里说道。
赵诚地目光向声音来处一瞥而过,见对方不过是角落里地一位文官模样的人,虽然心里很不痛快,却边听边点头表示同意。
“嗯,耶律楚材是孤之重臣,孤能有今日亦有其大功!”赵诚赞赏道。
“是啊,耶律大人臣服于吾王御前,如魏征遇唐太宗是也!”有人吹捧道,这当然不是在吹捧耶律楚材,而是在吹捧赵诚。
赵诚脸上浮现出洋洋得意地神采来,好像真以为自己是唐太宗。他心中其实在冷笑,耶律楚材当年的主张可不止这些,能实现地微乎其微,就是这税制也是妥协的产物。蒙古人要以丁为税,可汉地自唐末行两税法,很早就是以财产多少尤其是田地多少为主要征税税目,豪强们明知蒙古人的征税方式不合时宜,却反对耶律楚材当年的计划,原因是要是以丁为计税方式,他们家家拥有大量的土地,却不需交税,又拥有大量的家奴,并不是要交纳税赋的户口。只有那些拥有少量田地的百姓,及商人、工匠才要交税,更不用说其他杂税杂役,更是与他们无关,广大佃户的处境最差。
“嗯,自河北归顺我大秦国以来,各地每年秋末往朝廷输粮不下五十万石,帛八万匹,银不下二十万锭,如此不致令朝廷所用捉襟见肘,甚善!”赵诚点头道。他所说地是各诸侯每年孝敬给他的份子钱,一如当年蒙古人时那样。
“为朝廷输粮输帛输银,那是我等的本份,岂能拖延?”众人纷纷说道。赵诚地表态令众人松了一口气。
乔惟忠见赵诚脸上有些忧虑之色,忙问道:“国主是否以为有些不妥之处?”
“如今国家初兴,正是用兵于外之时,蒙古人仍不服,屡屡南下侵饶,辽东女真仍隐匿山林,企图东山在起,而金主躲在汴梁城内不肯投降。中都、西京、北京等路亦需治理,凡此种种皆需耗费钱粮亿万,孤深感力有所不及也!”赵诚叹道。
“是啊,仅凭河北五十万石粮食,二十万锭银子,怕是有些少了吧?”何进在一旁故作感叹道。
“这有何难处?各家不如提高份子钱。”有人说道,“为吾王效命,乃份内之事。”
“好啊,既然诸位如此忠君报国,孤就如尔所愿吧。”赵诚立刻说道。他这话表明他同意不改变河北税制,这样一来,豪强们仍然享有大量的地产,自身利益并不损害,但其他百姓就纳入朝廷的课税范围,其他税种比如商税、盐税就更不是豪强们可以染指的,这算是双方更退一步。
宴会之后,张柔等人醉眼地依次满意地退去。翰林学士承旨刘郁低声奏道:“禀国主,方才国主为何如此放纵乔惟忠诸辈?税法乃朝廷制度,虽有因时因地而异,却岂是他们身为臣子者所能左右?”
“文季以为如何?”赵诚反问道。
“河北豪强各拥数州以至千里州县,又各占良田,以百姓为私奴,无异于藩镇节度。国主对其忍让,岂不是令朝廷威信扫地,忠臣烈士所不屑。人心私欲惟有不足,假以时日,必反噬朝廷国家。”刘郁面有忧色。
“文季多虑了,卿所想到的,孤也想到,纵是朝中的大臣们也都想得到。”赵诚笑道,“豪强们以为得偿所愿,却不知他们这是自寻末路。孤起于军事,非胆小怕事之辈,如果能不费一兵一卒了结当今之藩镇并立局面,孤并不急于一时之血性莽撞。”
刘郁见赵诚十分自信,虽看不出其中玄机,但想到此种一等一的大事,赵诚应该早就跟王敬诚、耶律楚材等人商量过不止一次,自有其长远谋划,也就不再表示异议。
赵诚带着护卫离开了。李桢笑着对刘郁道:“刘翰林您想啊,各豪强只要管不着自己田产以外的,国主大可不必理会他们,全力实施朝廷的法令,只要百姓看到朝廷地仁慈之心,不是更反衬豪强的贪婪?皮若不存,毛将焉附?倘若那些佃户们活不下去了……”
刘郁闻言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