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柳先生杀得仙人落荒而逃,谁人敢上天,谁人不惧仙?有了柳先生,才有了张火华,所以说,不一样。”
宁不凡想了一会儿,觉着这话有些道理,正要附和一二,却看到叶辰从腰间拔出仙人剑,瞧着架势......似乎是要耍一套剑招。
宁不凡心中不免有些好笑,赶忙上前拦着,“行了行了,你就剩一条胳膊了,先消停会儿吧,等伤势好转了,我陪你耍剑!”
叶辰忽然发力,猛然挣脱宁不凡的手,两行清泪直落,怒喝道:“你师父走了,我师父也走了,整座江湖快没几个熟人了,我心里难受的很,想发泄一番,也不成吗!”
在宁不凡的心里,叶辰从来都是个豪迈爽朗的汉子、宁折不弯的江湖人,即便是天崩地裂,叶辰大概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在这一刻,似乎一阵风吹来,都能将这般硬朗的汉子吹倒。
宁不凡长长舒出口气,轻轻后撤一步。
叶辰开始舞剑,没有调用剑意,也没有使出什么精妙的剑招,他将剑当成了刀,步伐凌乱,胡乱劈砍,泥土四溅,挥来挥去,狂风呼啸,剑光明朗。
月光凉寒,剑光更比月光寒。
叶辰力竭之后,又将仙人剑往天上狠狠一丢,开始对苍天破口大骂,尽是些难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宁不凡怔怔望着叶辰,鼻头有些发酸。
叶辰骂累了,气喘吁吁躺在松软的地上,笑道:“宁兄,我这套剑法——精妙否?”
宁不凡再饮一杯酒,抚掌赞叹,“当世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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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顿酒,喝了整整一夜。
陈子期抱着大黄狗在山沟里呼呼大睡,直到晌午才被满面怒意的蓝乔找到。
蓝乔一手拖着陈子期的一条腿,另一手拽着大黄狗的尾巴,给这两个狗东西拖了回去。
叶辰醒来后,发了会儿呆,想起了昨夜自个儿耍的那套剑招,脸色顿时一黑,也没好意思喊醒宁不凡,旁若无人的走出柳村。
宁不凡喝的最多,也是睡得最死的,直到傍晚将夜才伸了个懒腰悠悠醒转。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伸手往一旁摸去,“安琪,昨个儿,我和......”
一阵凉风扫过眉梢,睡意顿消。
宁不凡微微怔神,然后回神,最后沉默。
王姑娘可太坏了,走就走吧,偏偏还将他的魂给带走了,也老是出现在他的梦里,时而耳畔轻语。
你说说,这怎么教人放得下?
宁不凡心头怅然,抬眉望着满天绯红晚霞,久久凝望,直到远处传来一道清脆的嗓音。
“爹爹!”
宁不凡猛然惊醒,蓦然回首,还未扫眼,便有一位娇小的人儿撞入他的怀里。
远处,云潇潇一袭宫装黄裙,落落大方,眉眼含笑。
宁不凡揉了揉宁小小的鬓发,柔声道:“你们不是在桃花村呆着嘛,怎么忽然就过来了?”
宁小小伸手揽着宁不凡的脖颈,略微扬起小脑袋,一双大眼睛熠熠发光,“云祖说,她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要来与爹爹辞行。”
宁不凡心头狠狠一颤。
很远很远的地方?
云潇潇面朝宁不凡,缓缓跪倒,款款行礼,额面轻轻触碰松软泥土。
从桃花村出发之前,她曾无数次告诉自己要鼓足勇气,说出一些埋在心头数千年的话,可当她真的见到了宁不凡,却忽然释怀了。
那位风华绝代的师尊,早在三千多年前已经远去了。
眼前人,不是心中人。
心中人,早被泥销骨。
既然如此,又何必拘泥于那份本就不该存在的绵绵情意?
云潇潇缓缓抬眉与宁不凡平静对视,无声轻喃,“师尊容禀,徒儿要为人间递风了。”
她说过,如果有朝一日,她到了寿限,死去了,便要成为凉爽的夏夜,闲暇之时,便与人间递风。
那么,便是今日了。
宁不凡嘴唇轻颤,久久未声。
云潇潇的身影在满天绯红落霞的映射下,渐渐变作点点荧光,轻缓升腾。
夏蝉轻鸣,人间大风。
黄叶悄落,秋意自来。
宁小小略微茫然,转头要看,“云祖怎么还不过来?”
宁不凡伸手捂着宁小小的眉眼,“她......她先忙去了。”
宁小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脸贴在宁不凡的胸膛,“爹爹,我想娘亲了......她真的会回来吗?”
宁不凡感受着不断吹拂过眉梢的瑟瑟凉风,情绪几乎崩溃,强忍着泪水和喉间的哽咽,轻轻‘嗯’了一声,“等你长大了,她就回来了。”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要个......五六年吧。”
“爹爹?”
“嗯。”
“你哭了?”
“没有,仙人怎么会哭呢,这是......风太大,沙子进了眼里。”
“哦,那我给你吹吹?”
“好。”
江湖无事,人间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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