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狼山碧草深,荡荡荒原滚层云;飞鹰在天马随后,十几少年学杀人。
不说张骞在弓卢水勤练武功,而说拓跋兄弟带着妻子,兄弟夫妻四人不敢停留,连夜往部族驻地赶路。弓卢水到他们鲜卑部的鲜卑山有一千多里,中间一个大泽,河湖密布,一不小心就好掉进水里,还有沼泽,就更是凶险。他们虽然着急,也不敢过于匆忙,这几人都是见过大阵仗的人,分得清轻重缓急,知道只有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才是族人之福。
随着天气转暖,来时的积雪渐渐融化,路上泥泞了许多,他们在大泽中行走,更加小心,就这样云湖的妻子仍然从马上摔落了一次,云河也差点掉落马下。这一天,离鲜卑山还有不到三天的路程,在中午的时候,他们到了一处丛林,下了马,吃些东西,让马喝些水,吃些干草。树丛里传出来了动静,拓跋兄弟摘弓搭箭,以为有野兽隐伏,只听有人说话:“不要射箭!”然后窸窸窣窣的从树丛里出来了五个人,都是披着兽皮,蓬头垢面的样子。拓跋云河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躲在这里?快快出来,不然让你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处!”
那几个人瑟瑟发抖,其中一人看看他们的服色,说道:“我们都是汉人。被匈奴人追杀,逃到这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走不出去了,只是在原地打转。”
“你们真的是汉人?”拓跋兄弟有些怀疑。
“我们真的是汉人!干么骗你们!”
“那,有一个高大的汉人,他身边有个奴隶,奴隶的鼻子很高,眼睛深陷。他是谁?”云河的妻子问道。众人暗暗佩服,这女子思虑缜密得很。她不说张骞的样子,因为张骞的形象在草原上已经尽人皆知了,她说了甘父的样子,看看这几个汉人知道不知道。
那汉人笑道:“这位大嫂聪明得很,大嫂说的是甘父,是我们汉天使的仆人,不是奴隶!天使把他当做兄弟一样。”
拓跋兄弟上前抱着几个汉人,大笑道:“看来你们真的是汉人!”
众人找一处干燥的地方坐下,拓跋兄弟拿出了吃的喝的,让几个人吃喝,几个人也不客气,狼吞虎咽吃了,抹抹嘴。其中一人问道:“看来大人见过了我们汉天使了?”
拓跋云河点点头,“你们是怎么到了这里的?以后有何打算?”
那人说道:“我们都是天使的仆从。嫣然山大战,我们的兄弟有人战死,我们几个在天使和乌丹太子订约之后,商议着先离开单于庭远点,没想到几天后,碰上了匈奴武士,要抓取我们邀功。”
这几个人一个是三脚猫,他本是长春谷十二友中人,天生的胆小,听着呼啸的匈奴骑士,听着嗖嗖的利箭破空声,吓得胆战心惊。他躲在一块大石头的后面,偷偷地张望,白狗死了,瞎子死了,二虎死了,胸中的热血使得他犹豫着冲出来,一个骑士挥刀劈下,一个人把他推开,那人在长刀掠过的当儿,出刀,砍下了骑士的胳膊,鲜血撒得三脚猫身上都是,此人拉着三脚猫冲入骑士中间,这一下骑士们不能对他们放箭,只能用刀砍劈,两人在马下砍刺对方的马,马纷纷倒下,马上的人跌落,三脚猫闭着眼,砍了一个人一下,那人大声惨叫,吓得他转身就跑,他听到有人在喊,他只是跑。一块石头绊住了脚,他扑倒在地,头上是长刀掠过的声音,原来有人在后面追杀,恰好他摔倒,没有受伤。马上的人跳下马,挥刀又砍,坐在地上的三脚猫无奈,举刀抵挡,那人的长刀竟然飞了!那人呆愣愣的不知所措,三脚猫也不知怎么办,一个人翻滚着扑过来,一刀把那人砍作两半。他拉起三脚猫,扑进草丛中,几支箭噗噗射进他们所在的地方。他们看到匈奴骑士把汉人围在一个圈里,听到不停的惨呼,两个人浑身发抖,不敢乱动。匈奴骑士离开了战场,战场上已经只剩下血迹,濒死的马,瞪着眼,眼中是浑浊的光。两个人看到没有匈奴人了,才爬出来,到处是残破的肢体,听不到人的声音,几只雕鹫飞过,远处是豺狼的眼睛闪闪发光。
两个人一下被绊倒了,他们看到是铁墩,躺在草丛中,身上没有伤,但是已经没有了呼吸,嘴边,胸口都是血块,跟他一起的是个匈奴武士,也没有了气息。他们又走,草丛中到处是没有了气息的人,这些人片刻之前还是生龙活虎的壮士,片刻之后,成了死人。三脚猫只觉得浑身冷飕飕,只想快快跑开。但是那个人拉着他,在死人堆里翻找,记着每个汉人的名字:铁墩,长竹,二虎,瞎子,白狗(已经找不到死尸),大头,牛槽,宋三,陈寄主,黄筏,冷铁头,方铁桶,吉蛤蟆,王鹰,罗狗娃,盛黑头,栾二,于风雷,钱四通,郑铁蹄,还有几个人找不到了,他们没有看到匈奴武士把没有死的人抓走,在汉使的面前杀了几人。两人不敢在战场久停,急匆匆捡了一把刀,一张弓,几支箭,离开了战场。二人大步往前,也顾不得看看方向,走了两天,没有见到人,路上打了两只野兔,烤了吃。这时候,两人才放心,那人说道:“我叫梁少敖,你叫什么?”
三脚猫知道他也是同伴,叫什么却记不清了,“嗷”了一声,知道他原来叫做梁少敖,看梁少敖瞪着自己,想起来他在问自己名字:“我?我叫三脚猫。”
梁少敖气道:“你没有名字吗?为什么叫三脚猫?”
“名字?我的名字就是三脚猫啊。”
“三脚猫怎么是名字?”
“唉,我从小就被人叫做三脚猫。我姓什么?”“谁知道你姓什么!”
“嗷!对了。我姓三,真的,我就是姓三。三脚猫,大伙都说你什么都干不成,知道一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就喊我三脚猫了。”
梁少敖问:“你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我们家有个好大的房子,很大的院子,很多人,我是跟着一个老师住,每天跟着他读书,练剑,一个人给我们送饭。有一天,老师走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走,他留给我一卷东西,从墙上走了。第二天,很多人把我的家人抓住,投进狱中,我在狱中不知道多少时候,就出来了。跟着大人走啊,走啊,就到了这里。”
梁少敖见他比迷糊还要迷糊,心中恻然,这个膏粱子弟,能够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是他的祖上烧了高香了。
“你都是读了什么书?”
“读了些啦、啦、啦、啦,还有些什么、等等,其他的都没有意思。”
梁少敖大吃一惊,这些书他只是听说过,有的读过,玄奥晦涩,不知所云,他能够读过这些书,恐怕不是三脚猫那么简单。
他却不知,这三脚猫的祖父、父亲因为贩卖盐铁而成为巨富,三脚猫从小顽劣,四五岁时就一把火把家中的房屋点了,只是他父教他道:钱财乃身外之物,他要看看父亲如何看待钱财;又有一次,家中仆人打碎了一件南海珊瑚屏风,他母亲笞打了那个仆人,眼看那仆人奄奄一息,有人求他相救,他把马棚里几十匹马放出,其中有他父亲花了千金买的千里马,引得家中大乱,最后那仆人侥幸得了性命。他父母打舍不得,骂不起作用。正在烦闷之时,一个朋友上门,这朋友听说了孩子的顽劣,微微一笑,说道:“如果仁兄信得过兄弟,我可以把这孩子纠正过来!只是到时候,孩子如果变化太大,你们伉俪不要埋怨!”两口子听说他能使孩子变性,成为一个乖孩子,没口子的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会去埋怨?
家里有的是房屋,三脚猫跟着老师住进了一个跨院,每天只是跟着老师读书,烦闷之时,老师教他耍剑,这老师每天脸沉似水,每天逼责甚严,也见不到别的人,他的性格慢慢的沉静下来,由于只是跟着老师,外面的很多东西,他慢慢的接触不到,人倒是沉静了,却成了一个不通世务的人。他父母却是满心欢喜,他们只担心儿子成为一个富家恶霸,儿子如今的温文尔雅,虽然有些不通世务,等将来掌握了家业,再慢慢的教导不迟。没想到他们根本没有继续教导他的机会了,有人告官,说他们家私通叛逆,窝藏亡命!官府不由分说,偌大的家产被查封,仆人赶走,一家人被绳捆索绑投进了狱中。他的父母锦衣玉食惯了,在狱中如何熬得住?不几天呜呼哀哉,死于非命。这三脚猫没有人认为他能够继续活下去,有人打赌他还能活十天,有人赌半月,有人赌三天。狱卒与狱中的牢头、老犯人不给他饭,或者只给他一些很少的饭,这三脚猫也奇怪,原来他父母在的时候,托人照顾,每天还能吃饱,如今没人关照了,很少的饭,他不在乎,没有饭,他没有反应,每天痴痴呆呆的只是咕咕哝哝的自说自话,谁也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他三天没事,十天还是没事;半月了,他的脸色还是红润的,三个月,他的精神没有涣散的现象!他们打他、骂他、侮辱他,他都是无动于衷,没有一点表情。没有人觉得欺负他好玩了,白狗感觉这个人好玩极了。然后白狗带着三脚猫就跟着汉使出使,到了大草原。
他当然不会如此详细的告诉梁少敖他的一切,梁少敖在路上悄悄地观察他,他的呼吸沉静,绵远悠长,哪里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的呼吸!有时候,梁少敖可以看到他的眼睛刹那间明亮了,射出眩人的光彩,但是瞬间就消失了,仍然是那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梁少敖叹息,这孩子不知道受了多少的委屈,受了多少的折磨,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孩童变成了一个老气横秋的只剩下一口气的废柴!但是他的老师又的确教了他一些顾命的玩意,使他能够在危急的关头,自然而然的头脑、身体发生感应,迅速地做出最有利的反应,从而躲开伤害。
他们在草原上漫无目的的走着,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叫骂,他们赶忙跑过去,远远地一群人围着几个人在厮杀,一个人骂道:“你们这些臭汉子,今天还不受死!”
一个人骂道:“滚你妈的蛋!你又能耐老子什么!”“乒乒乓乓”的打着。梁少敖认出来几个汉人都是伙伴,一个是叶功硕,一个是顾鸭桶,一个是裴知假,他看几个人招法凌厉,竟然是全是攻势,没有守势;再看几个匈奴武士,他们有十一人之多,都是使得长刀,却没有急于进攻,而是围着三人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心中了然,对方以为已经稳操胜券,不愿意有什么损失,所以不急。他略一思忖,对三脚猫道:“你看到了没?那几个人都是我们的伙伴,我们如果不救他们,他们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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