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子嗅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他抬起头,一个很标致的人走了过来,说他标致,是因为他长得标准得很: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白不黑;面目精致,穿戴精致,走路的姿势都很精致,每一步的距离绝对不会多一分或者少一分。铖乙觉得这个人很熟悉,他绝对见过这个人,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铖乙错了,他发现自己错了,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只不过那个人太标致,另一个人就不起眼了,起码他看起来另一人不起眼。那是个很普通,很平凡的人,他跟前一个人在一起,别人很自然的就把他忽略了,铖乙就是这样,眼里只有那个标致的人,而没有他的同伴。香气显然是那个标致的发出的,铖乙想不到一个男人能够发出如此淡雅、精致、迷人的香气。他看着对方走到面前,坐了下来。
“我是香三郎。你不记得我了?”
铖乙恍然大悟,怪不得觉得自己见过他,香三郎,长安香三郎,皇宫里面都用他的香,王子、公主、大臣都以用他的香为荣,如果在皇宫或者哪个王子的府邸聚会,有人不用香三郎的香,是会被人笑话的。后来,当香三郎出现在出使的队伍里面的时候,很多人都奇怪,香三郎怎么可能犯事。世事就是如此难料,香三郎也会杀人!而且不止一个!香三郎自小爱香,玩香,做香,他们家也是著名的制香世家,在关内关外分号无数。香三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溺于其中,乐在其中。他的身边也就有了不少的同好,互相的切磋技艺,其中三人同他一起,被人戏称为分香四公子,一个是屈家的屈令梅,一个是巴中的肖鹂璆,一个是人称小侯爷的侯也。四个人出则同车,入则同眠,又是各个家中巨富,就惹得人们议论纷纷。有一天,在一个朋友的生日上,分香四公子就和一帮人冲突了。
一个少年喝了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抓起了屈令梅的衣服擦手,接着嗅了嗅“呸”了一口。屈令梅还没有怎样,肖鹂璆已经怒了,上前一巴掌打在少年的脸上,少年粉嫩的脸上就是五个指头印。少年却是安定大侠的内侄,手里已然拔出了宝剑,不由分说就刺中了上前要拉架的屈令梅,鲜血标出之后,那少年就懵了。肖鹂璆抓起案上的铜酒樽一下就打在少年的头上,少年是七孔流血,已然不能活了。少年的同伴也有数人,纷纷拔剑舞刀,香三郎和小侯爷见了,一来也喝了酒,二来也不知道如何劝解了。双方各自亮招,打在一处。等官府的人来到,地上倒了一片。香三郎跟小侯爷两个人还能站着,手里还有滴着血的刀剑,所以,两个人就被抓住,送进了狱中。虽然他们保住了命,但是家里已经觉得他们丢尽了门风,有机会出关,两人根本没有犹豫就跟着汉使走了。
铖乙笑了,伸手握住了两人的手,那个人不用说,就是侯也。两人说道:“你不是卫长风,那么你就是铖乙了。”铖乙点头。
看到他们两人,铖乙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叫道:“是你们!”两人都是一愣。“我们怎么啦?”
铖乙又是一笑。“难容姐是不是跟你们在一起过?”他想起来那一次三星捉住他和难容,逼卫长风去盗左贤王的宝盒,结果三星却被他跟难容涮了,难容手里的药粉就连乌先生那样的大高手都上当,吃了大亏。他问过难容的药粉从何而来,难容总是笑而不答,他看她不愿意多说,也就没有再问。见到了香三郎才恍然开悟。只有香三郎的香粉才能如此的无孔不入,让人防不胜防。
原来,香三郎和小侯爷一起到了草原,别人看他们不顺眼,他们也觉得跟别人不舒服,两个人早早地就脱离了大伙,在草原上游荡,秋风渐紧,时不时的有雪花飘下。侯也的确是侯门公子,只是庶出。他母是个侍婢,因此没有名分。他自己也不被家里人待见。后来认识了香三郎几人,这些人都是豪门公子哥,花钱如流水,只有他囊中羞涩,每一次都是哥几个照顾他,侯也认为这哥几个够义气、够朋友、够兄弟。他们使他得到了在他的侯爷家里所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兄弟情意,他死心塌地的愿意为几个兄弟去粉身碎骨。现在,虽然只剩下他们两兄弟了,他应该在这个时候为兄弟做些事了。侯也看到了山下的帐幕,没有犹豫,冲了进去,帐幕里面只有女人和孩子,惊恐的看着他的雪亮的剑。他环顾帐幕,一条脏兮兮的毡垫,破烂的皮袍、毡裘,几个陶罐,缺口没耳的,踢翻了,里面只有几粒豆子。女人灰黄的脸,眼睛里的疲惫;孩子脸上的肮脏的泥灰,眼睛里面的亢奋。侯也又迅速地逃了出去,比他进去的速度还要快,逃走的时候,随手把他仅剩下的一块面饼抛给了女人。
香三郎差点没有笑死,他不停的想笑,直到他们遇见了一个商队。侯也急了,他们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只是喝了些溪里的冷水,他们也快要冻死了,他必须为香三郎做点事,哪怕死了也值了。他再次冲向了商队,商队的人见一个傻了吧唧的少年举着一把剑,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话,眼睛瞪着,脖子拧着,鼻子吸溜着,身上的衣服看出来剪裁不错。他身后还有一个人,萎缩着,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不过身上散发着奇异、迷人的香气。商队里面的几个女人痴迷的狂嗅那一股随风飘来的幽香。侯也气极,他痛恨所有对他视而不见的人,商队的人却是越来越多了,上百人的商队把他们围了起来,两个人傻了眼,这些人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眼睛里面是惊喜,而不是遇到打劫时的愤怒与惊恐。两个身材丰腴的女人已经靠近了香三郎,她们的红唇凑到香三郎的脸上,好像他是个婴儿一般。香三郎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他毕竟是香三郎,长安著名的香客,他明白了他们的惊喜说什么。他身上恰好还有一小包他的秘制香粉,他拿了出来,商队里面马上混乱了,每个人都想拿到那一包奇异的东西。
一个胖硕的满脸浓须的男人出现了。他是从两头骆驼上面下来的,香三郎和侯也早已看到两头壮硕的骆驼上面有一个大帐篷,上面圆滚滚的一大堆东西。那一大堆东西在八个精壮的男人抬下来之后,他们知道了那是个人。两个人在长安生活了那么久,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但是今天他们开了眼,这个人已经不能叫做人了,他简直就是一座山!他能有一丈多高,身上都是肉,别人冻得直打哆嗦,他身上只是披了一层麻布,只能说是布,因为在他身上,是不能称之为衣服的。他的大脑袋比骆驼的脑袋还要大些,大脸上都是胡子,遮住了鼻子、嘴,眼睛像草丛里闪烁的露珠,几乎看不到。香三郎和侯也看的目瞪口呆,他们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吃成了这样的。
一阵好像从地下发出的笑声震得他们心里打颤,胡须抖动中,两片红红的嘴唇使他们相信,这个人脸上的器官是齐全的。那人浑厚的嗓音是他们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好听的声音,因为他说的竟然是中国话!
“小伙子,你们是来自长安吗?不然,哪里有这么好的香粉!我年轻的时候想要去长安,没有去成。唉,遗憾!”
香三郎笑了:“我们就是来自长安。你们是哪里的?”
那人也笑了,说:“我来自西极的大秦国。”两人知道大秦是在极西的地方,听说已经到了西海的里边了,是太阳落下去的所在。
那大秦人在各地来往做生意,多年前得到了一个汉人,那人是秦末逃出去避乱的,到了草原上就一直往西走,过了弱水,过了流沙,翻过终年积雪的葱岭,在快要到西海的时候,遇到了一群乱兵,本来避乱的,结果跑了几万里还是碰见了乱兵。没想到就在这时,这个叫做那山的大秦富商的父亲出现了,他听说几个乱兵抓住了一个来自极东面秦国的人,用五枚金币买下了这个秦人。那山那时候还小,秦人告诉他中国的广大、富庶,并且教会了他一些中国话。那个秦人没有多长时间就死了,但是他知道了有个中国。后来他不断的想到中国来,只是路上听说有几十个国家,其中有不少还经常打仗。一些匈奴人跟他做起了生意,他们说汉朝的长安是世间最大的城市,里面的繁华也是世间独一无二的。那山将信将疑,他们大秦才是世间最富庶的国度。他渐渐的老了,身体慢慢的胖了。他决心要到东方走一趟,这一走,没想到就是十年!
“长安到底什么样子?”在那山的帐幕里面,他们喝着葡萄酒,把玩着精致的在暗夜里发出璀璨光彩的酒杯,几个舞姬在尽情的歌舞,她们的腰肢柔曼,眼波流淌,但是两个汉人好像是如无物。
香三郎说:“小侯,你把长安画给他们看。”侯也拿起烧过的黑炭,有人递给他一张羊皮,侯也在羊皮上随手描画了未央宫、上林苑、天街几个场景,就是这样,已经让大秦富商兴奋、惊奇了。他们没想到长安的美轮美奂已经到了如斯的境地!
一个富商对那山说了一些什么,那山对香三郎说道:“我的伙伴们都想要你的香粉。多少钱,你愿意买?”他把“卖”说成了“买”,不过香三郎也听明白了,笑了,“我只有这么一点了。不卖。”那山很失望,对他的富商伙伴说了,大伙都很失望。“不过,告诉他们,我是个制作香粉的人,只是现在在流亡。如果谁可以帮助我们,以后我们可以把香粉都卖给他!”
那山说了,富商们大为高兴,他们纷纷举手,要求跟香三郎合作。那山一时高兴,说道:“咱们可以竞价!谁出的价高,以后就可以拿到香三郎的货物。”
“我看就以你现在这一包香粉为底价,我出五个金币。”有人出六个,然后是七个、八个,一路上升,很快突破了二十个,三十个。最后,香三郎手里的香粉卖到了四十五个金币。而他一年里所有的香粉,是四百五十个金币,被那山给包了。那山成了香三郎在大草原、西极、大秦的唯一生意伙伴。香三郎拿着那山给的定金五十个金币,还有骆驼、马,跟侯也一起到了嫣然山,他听说那里的山中有些奇异的中原所没有的花儿。他一直有个梦想,要采集到足够多的花儿,制成草花百和香。长安的花儿够多,却少了北地的花,未免美中不足,北地极寒地带的花中的极致的淡雅、冰肌雪骨、幽艳都是中原花所没有的。
香三郎沉溺到寻找的快乐中了,他在嫣然山,如同孩子到了新年一般的快乐,从春到夏再到秋,无数的知名的、不知名的花儿都进了他的视野。侯也不遗余力的跟着他,最深的山谷,最高的悬崖,最密的林莽,他们两个人形影相伴,多少毒虫、多少猛兽都没有打消了香三郎的热情。
有诗道香三郎的痴迷、侯也的追随:情到深处人无情,迷乱恍惚怪风生;投缘哪计男和女,相伴八荒穷太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