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万仙山各色迥异的山崖,天机山要显得太过朴素。
云雾缭绕的山崖之上,空气尚显稀薄。
好似细雨堪过,浓重的雾在山崖下向上吞吐,好似深渊下尚有呼吸的巨人。
陡峭悬崖的边际,仅有一处不算简陋的院落,仿若烟雨小阁。
雨后白露顺着青瓦连绵,打湿了白墙,温润了芭蕉。
白发须眉的老人,静静地坐在池塘一旁的庭院里,身前地石墩空无一人,桌上的棋盘却已厮杀过甚。
他左手执黑,右手执白,执白的那只右手更显干瘦,纵使有雪白的绷带将它缠绕,比之左手却好似未挂血肉般干瘪。
他便好像在与自己对弈。
可他已有一日不曾落子。
便好像是在等什么。
忽然,一声震颤的雷鸣忽而自耳边大作。
细雨已过,这山巅本不该有如此雷鸣。
可老人却忽然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迈着缓慢的步伐,却有些急切的闯入了小阁的正厅当中。
却见那正厅当中置有一宽阔书架,书架之上摆放着诸多意义不明的书籍,书架左右最大的夹层中,唯有两盏明灭的灯笼。
其中一盏尚还有烛火跳动,虽显得晦暗深沉,却也时而明灭着些许的昏黄。
另一盏,却已然彻底沉寂。
老人的神情并未有多大的变化。
他只是缓缓走到了那盏已然寂灭的灯笼旁,轻轻伸出有些干瘪的手掌,轻抚起灯笼的纸衣。
身后不知何时,忽然走来了一个女子。
她见老人的眸光多是几分惋惜,只轻轻呼唤了一声:
“师父。”
老人似是知道她已悄然而来,并未太过惊讶,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瑶儿,你来了。”
洛瑶轻轻应声,她的目光也同老人一样,静静放在了那盏已经熄灭的灯上:
“师兄的魂灯灭了,我想来看看。”
“是啊。”
天机子点了点头,许是因为惋惜,许是抱有悔意,他在沉默之际,终是没再说些什么。
良久,他才用指尖轻轻摩挲起灯笼的纸衣,看向了洛瑶:
“瑶儿,你会怪为师么。
怪为师将你带上了山,让你走上这条寂寞的路。”
洛瑶轻轻摇头:
“这世间唯有命运是冥冥注定。”
“是啊……”
天机子苦笑一声,
“但这或许,便是我们这些人注定的悲哀。
这天地让我们预知了一切,看透了一切,却让我们无法改变一切。
我们自以为撬动了因果,殊不知这撬动本身,亦是因果的一部分。
瑶儿,其实为师一直明白这些的。”
他缓缓抬起了那干瘪的右手,慢慢解下了缠在右手上的绷带,展露出那只骇人的臂膀。
便好似被焦雷摧残的枯木,那只臂膀已经干瘪到只剩下漆黑的皮肉。
“可更让人悲哀的是,我们明明知晓这世间的因果不可违逆,却仍然总想在抉择的岔路,去拨动命运的桅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不可变而变之。
可到头来,也仍然无法撼动因果与宿命。”
洛瑶的眸光浮上些许不易察觉的波光,她轻声道:
“师父也尝试过么。”
天机子轻轻点了点头:
“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你很幸运,瑶儿。
你修至地境之后,应该看到了很多,却也看到的不够多。
为师知道你去往鲤国,是想要改变正阳既定的命运。
可你到底是尊重了正阳的选择。”
“对不起,师父……
我只是曾经看到,师兄的命运,并未与天地牵连,于终局亦是无甚干系。
所以才想要下山,去干涉师兄的命运。”
“不必自责。为师看到的远比你要深刻,你所经历的,亦是为师一早便知晓的。”
天机子叹息一声,
“正阳的命运未与大势牵连,或许那日你强加干涉,的确能让他再活过几十载。
但那真的是他所需要的么?
为师曾试图隐瞒卦象,想将正阳留在这一隅之地。
可对正阳而言,他所需要的从来不是这浑浑噩噩的生。
人们活在世上,从来不止是为了‘活在世上’这般简单。
每个人都想追求自己活在这世上的意义——正阳也没有例外。
为师明白,离开正阳,注定会成为你一生的内疚。
所以你想要下山,想让他好好活在这个世上,可你终是尊重了他的想法,承担起了这份愧疚,也让他找到了归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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