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是通往西北两境的分岔路口。
林家除了林锦和林诩风被判死刑,其他人皆是要流放西境。
世家大族从来都是一人获罪,全族遭殃。
那些旁支的族人,平日里或多或少依附林相和林诩风,让不少族中子弟在军中和朝中谋到了职位。现在林家出事,他们也落不了好,几乎都被夺了差事,贬为庶民。
往日养尊处优的女眷们,一路面色悲戚,泪湿囚衣却也无济于事。
自启程到现在已有十数日,他们的速度一直快不起来。林染风给看管的官兵打点了不少银子,原想着能卖个好,一路上日子好过些。
可是他还是高估了林氏这帮老弱妇孺的体质,没走两日,就有十来个人病了。
一开始听闻北境瘟疫蔓延,不少人还庆幸自己要去的是西境。可这一路走下来,林氏族人病倒一半,死去的人竟多达四分之一。
十数日下来,他们才好不容易走到了阳城郊外。林染风忍不住要怀疑,他们当中,到底有几个真能活着走到西境?
即便是活着,又当如何?
林氏分明已经败落,他们却非要认他为林氏族长,说什么不破不立,如今就是重振林氏一族的最好时机。
想到那帮人的天真,林染风发出一声嗤笑。
“公子不高兴?”身侧,虚弱却极致温柔的女音传来,还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咳嗽。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碧芯的一句公子,总似能抚平他周身的疲倦。
“没有,我不过是想起一些无趣的事。你别为我担心,多想着自己。”
凄冷的月色洒在林染风憔悴满是胡渣的脸庞,他揽着面色苍白的碧芯,背靠树干,一只手轻轻搭在她微微隆起的肚皮上。
“明日天一亮,我就带你去阳城,那里比其他城镇繁荣,定会有更厉害的大夫救你和孩子,你再忍一忍……”
“别忙活了……”碧芯瘦骨嶙峋的手覆在他手背上,“让咱们单独进城看大夫,少不得又要给那帮蚂蟥打点银钱,你这一路为了照顾我们,把积攒的银钱都花得差不多了,再这样下去,如何能熬到西境。”
西境贫寒,她原是打算用这些钱捐个差事给林染风,他能文能武,有银子傍身,以后他们一家人的日子也好过些。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她和孩子,许是没办法陪他走到最后了。
思及此,她的心悲恸晦涩,好不容易忍住眼泪,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林染风何尝不知她心里想着什么,手掌翻过面来,用力攥住她的指尖,“你别多想,钱的事我自有办法,你信我便好。”
她将头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低声道,“碧芯自是信你的,公子。”
“当初,我就该让沈小姐带你离开……”
他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沈知微前来送行那日,碧芯用银簪抵着脖子死活不肯回沈府时,他狠不下心推开她和孩子。
他这一生,每到面临抉择的时候,总是优柔寡断,犹豫不决,最后,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了用自己的力量改变命运的机会。
顺势而为的结果,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失去至亲和挚爱,对月长叹,悔之晚矣。
“族长!”
来人是旁支的一位族兄,“族长,我刚刚听说,神策军赶赴北境驰援,现下就在不远处的城郊外扎营休整。”
族兄一脸期翼看着他,“军队里一般都有随行的军医,而且他们要去北境,肯定也带着不少药材!”
闻言,林染风闪过一抹欣喜,“此话当真?”
“是真的,我们有族人偷偷穿过林子去看过了,就是神策军的军旗。”
族兄看向碧芯,“族长跟武义侯府叶世子可有交情?要是能让叶世子允准军医出诊,咱们那些病重的族人说不定有救!碧芯姑娘和肚子里的孩子也能尽快好起来啊!”
“叶轻成了神策军的统帅?”林染风难以置信追问,目光瞬间变化不断。
若说是叶辙领军,他的心倒还平衡一些,可叶轻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文弱公子,竟成了神策军的主帅,甚至压了老将萧桡一头?
而自己,空有一身学识和武艺,却沦为阶下之囚,连护持妻儿平安活下去,都成了奢望。
他突然觉得,命运真是可笑至极。
“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族人瞧见,领军的确实是叶轻。”
“公子……咳咳……”碧芯按住他,压抑着喉间翻涌的腥甜,“上次武义侯府敲登闻鼓的事,你跟叶世子就曾闹得不愉快,现下咱们落难了咳咳,他不来落井下石,已是仁至义尽,咱们就别上赶着找不痛快了……”
他看着咳得面无人色的碧芯,心如刀绞,颤声道,“只要能救你们,我愿意一试!”
话落,他艰难地抱起碧芯,对族兄道,“把重病的族人都集中起来,随我去求叶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