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说越是起劲,我却越听越不耐烦。因为他说的一切根本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我不等他再往下说,就打断了他的话头,打趣道:“那警员听不清楚的话,总不会是那女吸毒者说去找卫斯理吧!”
我这样说目的是催他快些把话转入正题,却不料张泰丰一听,整个人直跳了起来!他并不是只是震动,而是本来已经坐下,这时候却跳起了约有一公尺高下,而且还维持着坐着的姿势,所以看来怪异莫名,
接着他又跌坐在沙发上,然后这才站了起来,伸手指向我,神情如见鬼魅,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我给他这种反应吓了一跳,看到他伸出来的手竟然在微微发抖,就知道他的惊恐并非假装。
然而他为什么对我的话会如此吃惊?难道是我顺口胡说八通竟然说中了?
一想到这一点,我也不禁直跳了起来!
在这里,我必须把我的思路历程详细说一说——对整个故事很有关连。
我之所以会顺口说那女吸毒者讲的话是“去找卫斯理”,纯粹是为了近来我一直在寻找下落不明的万夫人,而万夫人又和我有奇特的“来世之约”的缘故。
我们的约定就是她来世一出生就要开口告诉人“去找卫斯理”。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所以刚才就顺口说了出来。
而张泰丰的反应如此强烈,说明我竟然说中了!
那女吸毒者所说的正是“去找卫斯理”。
这实在无法不令我震惊!我立刻想到的是万夫人,是万夫人死了,可是她的灵魂却没有循正常途径(天知道什么是正常途径)去投生,而是不知道在什么原因和不受控制的情况下,进入了那个女吸毒者的脑部(情形和黄老四进入了小女孩脑部相类似),当然在这种情形下,万夫人首先要说的就是“去找卫斯理”。
那警员的判断没有错误——女吸毒者确然是死了,只不过由于万夫人灵魂的进入,才又活了过来,他在震惊之余,当然分辨不出那女吸毒者在说些什么。
我想到这里,张泰丰比我先镇定下来,可以开口说话,他一开口,就证明我所想的不错。
他道:“你……你……怎么会知道……那女吸毒者说了什么?”
这时候我思绪虽然紊乱,可是还不至于到完全无法思考的地步。首先我想到了那女吸毒者就算说了“去找卫斯理”,这样没头没脑一句,“卫斯理”又是一个专门名词,别说那个警员,叫其它人来听,也不会明白。
警方和医院方面是如何弄明白了这句话的呢?
这是我首先要弄清楚的问题,而当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和张泰丰已经在车上了。
因为在张泰丰错愕不已的时候,我又想到问题可以慢慢问,第一时间去见那女吸毒者更为重要,所以我一把拉住了张泰丰,向外就奔,上了张泰丰的车子,叫:“带我去见她!”
张泰丰把车子加上警号,开得飞快,看来他有许多问题想问我,然而在这种情形下,我哪里有心思回答他的问题,也不准备向他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因为事情十分复杂,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明白的。我不等他开口,就先提出了我的问题。
张泰丰由衷地道:“问得好,不但那个警员听不懂她的话,连后来到达的医务人员也听不懂。那女吸毒者神情焦急之极,不断重复那五个字,后来见人家实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就抢了护士的纸和笔,把这句话写了出来。”
张泰丰不但回答了问题,而且立刻取出了一张小纸片,上面果然写着歪歪斜斜的五个字:“快找卫斯理。”
张泰丰继续道:“由于事情牵涉到了卫先生,所以警方高层立刻亲自处理,我也参加了,我主张立刻通知你,可是其它人都认为那是这个女吸毒者临死前的胡言乱语,主张根本不理……看来我是来对了!”
我连连道:“对!对!太对了!”
张泰丰十分惊喜:“这……女吸毒者……是……”
我道:“现在还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可是事情十分重要。”
当时我确然只好这样回答张泰丰,因为我和万夫人的约定,是万夫人投生变婴儿的时候要求我认定她的身份。可是现在情形有了这样的变化,显然那是由于灵魂的行动不受人控制的结果,以致她的灵魂进入了一个女吸毒者的脑部。
那女吸毒者等于是万夫人的化身,这个怪异莫名的身份,更需要我去证明。
我也不知道何以万夫人会突然之间灵魂离开了身体(死亡),自从她没有音讯以来,根本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如果她的灵魂已经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面,那么她当然是已经死了。
她可能是意外死亡,也可能有其它的原因。
这时候由于事实是一个女吸毒者突然从死到生,又坚持要见我,与我和万夫人的约定相类似,所以我一开始就认定了是万夫人的生命形式起了变化。
张泰丰一面驾车,一面不断转过头来看我,显然想在我的神情上揣测我在想些什么。当然他无法达到目的,因为我和他并没有熟悉到这种程度。
而我此刻视线还停留在那纸上的五个字上,想到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我想到的是,如果一个人的灵魂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之后,说话所发出的声音,因为要运用另一个人的发声组织,所以发出的是另一个人的声音。可是如果是写字,虽然也要用另一个人的手,可是字迹却不是由手来决定,而是由脑部指挥手的行动而形成,所以字迹还是应该属于原来的那个人。
我想到的这件事,并非完全没有用途的空想,而是有着实际上鉴定灵魂进入另一身体的功能。
如果我熟悉万夫人的字迹,这时候我看到这五个字,就可以知道那是不是她写的了。
我又想到,刚才我的想法,也不是完全正确,那女吸毒者的手,当然不会像原来的万夫人那样有力,所以写出来的字多少有些不同。然而字迹的神韵是不会变的,在专家眼里,很容易就可以辨认出来。
我的思绪一向杂七杂八,这时候我又想到,万夫人的灵魂进入女吸毒者的身体,应该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形下出现的情况。至于何以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我当然不知道——不但我不知道,全人类都不知道,这个谜可望由此而揭开,这将是灵学上的一个巨大的突破!
我又想起以万夫人一贯的养尊处优,忽然发现自己竟变成了一个倒毙街头的女吸毒者,不知道会感到怎样?
不过女吸毒者也是人,只要有了万夫人的财富,很快也就变成所谓上流社会的人物了,这或许也是万夫人为什么那样急于见我的原因。
万夫人在上次和我会面的时候,非常想知道自己未来身份是怎么样的,她当然万万想不到会成为一个女吸毒者。
我又想到,她的灵魂进入了吸毒者的身体,不知道会不会感觉得到毒瘾发作的痛苦?如果她还需要经过戒毒的过程,对万夫人这样尊贵的人来说,是不是可以忍受得住?她会不会因此而放弃这个吸毒者的身体?她又有没有放弃这个身体,另选他人的能力?还是像黄老四那样,进入了女孩的脑部之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一时之间想到的问题之多,简直令人头昏脑胀。再加上警号的鸣叫声,更是教人心烦意乱。
张泰丰驾车直冲进医院的大门,几乎没有撞入医院大楼。
下了车,他带着我直奔二楼,进了一间病房。用来收留倒毙街头的吸毒者的,当然不会是头等病房,一进门看到二三十张病床上躺着各种各样的病人,发出充满痛苦的呻吟,就像是走进了地狱一样,令人感到了一股寒意,也教人怀疑生命如果失去了最低程度的尊严,是不是还可以算是生命。
那些病人看来都属于毫无希望的一类,正在极度的痛苦中,消耗他们最后的一些生命配额。
我略停了一停,想,如果他们愿意放弃这一些生命配额,绝对可以早些从痛苦中解脱,然而或许他们现在的痛苦,也属于他们生命配额中的一部分,必须经历——谁知道呢?
从狭窄的信道中走到病房的一角,那里有几张病床用白布围着,张泰丰来到了其中一张前,拉开了白布,看了一下,然后回头向我招手。
我在向前走去的时候,就已经听到白布围里面悠悠地传出了声音——十足像从地狱中传出来,在说一句话。
这句话别人确然难以听懂,可是我却一听就知道,那声音在说的是:快找卫斯理。张泰丰当然也明白,他连声道:“来了,卫斯理来了!”
我走到张泰丰身边,向病床看去,一眼看到了病床上的那个“人”,我不由自主陡然吸了一口凉气!我问自己:我看到的是一个“人”吗?
我见过很多外形可怕的人,有的甚至于只有半边脸,而有的外星人更是恐怖绝伦,见了会使人昏过去,可是都不如眼前这个人的那种令人恶心的可怕。
躺在病床上的实在只是一具骷髅,偏偏这具骷髅又有一双会转动的眼睛,由于整个头部根本没有肌肉,所以这双眼睛倒有一大半在眼眶之外,像是随时会掉下来一样。
这人的双臂在毯子之外,正在不断摆动,看起来就像是两根枯骨,手指在伸屈之间,发出令人牙龈发酸的可怕声响。
她正张大了口,努力在发出声音,口中只有三四颗残缺不全的牙齿。最令人恶心的是她张大的口中,竟是一片黑色,像是一个无底深洞,而且有一股恶臭,也不知道是从她身体哪一部分散发出来,中人欲呕!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她口中发出来的声音,嘶哑难听到了极点,却赫然是在说:“快找卫斯理!”
万夫人本来的外形绝不好看,可是和现在躺在病床上的这个女吸毒者比较起来,却犹如天使一般。
我离开病床大约还有两公尺左右,一看到这种情形,震惊之余,竟不知道是走向前好还是应该后退。
这时候我只感到十分佩服张泰丰,他对这样的一个人的要求,居然也很认真地去满足,真不容易之极。
在我犹豫不决之际,病床上的女吸毒者,那一双凸出在外的眼球转动,目光居然停留在我的脸上。
老实说,我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可是这时候被她这样一看,我竟然感到了一股寒意!
张泰丰还在安慰那女吸毒者:“卫斯理来了!”
女吸毒者的目光盯在我的脸上,从她的目光之中,我看到了死亡,也看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愤怒,因此显得更加阴森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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