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了半个月。
男人出去之后仍不思悔改,甚至变本加厉,且因为有了这次被拘留的经验,再家暴的时候他甚至会故意避免留下痕迹和证据,这让警方更加头疼。
任彬可怜这对母女,私底下给了她们不少照顾,在他的劝说下,女人下决心离婚,任彬也跑前跑后帮忙出了不少力,但因为男人对外扬言一旦离婚,不仅会报复女人的家人,还会杀人报复社会,所以两次离婚诉讼,最终都被法院驳回了。
这件事情之后,女人没再继续报案,按理说警方没接到报案,就不能随意插手别人的家庭事务,但任彬始终忘不了当时那小女孩空洞的眼神,于是仍然在私下继续帮衬着这对母女。
不久之后,市局忽然收到一封举报信:刑侦副支队长任彬跟已婚妇女有染,要求警局内部严查此事,将任彬进行开除处理。
收到这封举报信后,徐局把任彬叫到办公室,将这封举报信拍到任彬面前:“怎么回事?”
任彬看了一眼那举报信,没有说话。
徐局严肃道:“你跟我说实话,你和那个何言之间到底有没有私情?”
任彬沉默了两分钟后,说:“我确实一直在私下帮何言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接触的次数多了,她……对我有点依赖,你也知道,她们母女两个实在是可怜,我没办法视而不见。徐局,你问我们之间有没有私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确定没跟何言有过任何逾矩的行为。”
虽然没有逾矩行为,但从任彬的话来看,两人却似乎都有些微妙的心思。思忖片刻后,徐局道:“以后你就不要管这件事了,如果何言再报案,那就让其他人接手。”
“徐局,那男人就不是个东西……”任彬忍不住骂道,“你现在让我不去管这件事,我办不到。”
“这次是举报到我这里,下次呢?”徐局打断他,“既然知道那男人不是东西,就更应该谨慎点,一旦上面派人下来调查,哪怕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也会直接牵涉到你的作风问题。你可想清楚,一旦这样,你不仅没法再插手这件事,甚至一辈子都会被边缘化。”
任彬还想说什么,但见徐局脸上那不容置喙的神色,只好点头应了下来。
而这次跟徐局的谈话,也让任彬意识到,虽然他与何言现在并没有越轨,但这种关系如果再发展下去,将会变得极其危险。警察和受害者,本身就是在特定情境下产生的不对等身份,因这层身份而带来的情愫对受害者而言很多时候都是虚假的、不公平的,而自己很可能也是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利用了这层身份,这是极其不道德的。
自那之后,任彬去找何言的次数就少了下来,而察觉到任彬在有意疏远自己之后,何言变也没再主动麻烦过任彬。
三个月之后的某天凌晨,任彬接到了一个电话,但那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挂断了,任彬拿过手机一看,是何言。这么晚打电话,难道是那男人又家暴她?
任彬立刻回拨过去,但另一边却一直没有接电话,正当任彬打算合上手机时,电话终于接通了。任彬立刻问:“这么晚了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是不是你男人又打你了?”
但电话那头却没有任何声音,长时间的沉默后,任彬再次确认了何言是否在通话:“喂?”
”没事,我打错了。”何言说完这句话后,便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之后,任彬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任彬立刻开车前往何言的住处。
凌晨的明潭陷入了沉睡状态,城市内一片寂静,只有车子疾驰在马路上的些许声响。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任彬看见那栋十几层高的楼梯上似乎有人影在楼顶晃动。
任彬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将车停到楼下,下了车快步跑上楼梯。
距离楼顶还有几级台阶,任彬听到楼顶上传来女人的笑声,那笑声听上去疯癫又病态,完全听不出是平时轻声细语的何言会发出的声音。
任彬踏上楼顶,看到了弯着腰的何言和她面前的男人。男人身上被紧紧捆绑着,脖子上套着一根麻绳,麻绳的另一端系在了楼顶太阳能的底座上,他身上被打得皮开肉绽,像是昏死了过去。何言的脚下躺着一根木棍,木棍上嵌着的那一根根钢钉上还残存着被刮下的血肉,她就是用这根带有钢钉的木棍将男人打成了这样?这个一向温柔隐忍的女人,怎么会被逼成了这样?
而她的女儿,那个四岁的小女孩坐在一旁,用那双黑溜溜的眼睛静静看着这一切,没哭也没笑,依旧是一副麻木的表情。
听到身后的动静,何言并没有回头,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那男人从楼顶边缘推了下去。
被拴着脖子的男人晃晃荡荡地挂在了楼前,半死的男人被吊在半空,本能地挣扎着。
何言大笑着望向楼下,欣赏着眼前这一幕场景。片刻后,她转过身,抱起旁边的女儿,看向任彬,收起了之前疯癫的姿态,脸上露出了平和的笑容:“任警官,你来了。”
亲眼目睹何言杀掉自己的丈夫,任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看着这样的何言,任彬的心脏仿佛被楔入了千万根钢钉。这段时间里,何言到底经历了什么,致使她变成这样?是不是因为自己给了何言无谓的希望,才导致她现如今彻底的绝望?
“何言,别干傻事……”任彬有些无力地讲道。
许是刚刚殴打男人已经耗费了大量的体力,何言此刻急喘着气,被汗水濡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目光看上去有些空洞:“我不是故意麻烦你的,任警官,我以后再也不会麻烦你了,对不起、对不起……别丢下我,对不起……”何言有些语无伦次。
“何言,你不要冲动,”任彬开始尝试靠近何言,他知道,如果那男人死了,何言一定会作为杀人凶手被逮捕,“你没有做错什么,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你自己。”
“别过来!”何言抱着女儿冲他嘶吼了一声,并朝后退了一步,“你想救他是不是?你再靠近一步,我就抱着桥桥跳下去。”
“我不救他,我不救他,他是死是活我不管,你别跳,到我这边来,好吗?”任彬压低声音,语气几近哀求。
“你是警察,警察怎么会不救人,你骗我!”何言的表情极其愤怒,已经退到了楼顶的最边缘,再往后一步,何言就会跌入楼下。
“我不骗你,我不做警察了,我明天就去辞职。你带着桥桥回来,我不让任何人欺负你,我每天送桥桥去幼儿园,每天接送你下班,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全都答应你。”任彬的眼中此时噙满了泪水,他哽咽了一下,“何言,到我这里来,好吗?”
看着流泪的任彬,何言似乎不再那么疯癫,两行眼泪不知何时已经顺着脸颊淌下,她缓缓放下女儿,同时看向任彬:“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不骗你,这辈子我都不会骗你。”任彬急切地回应道,并小心翼翼地向何言靠近。
此时的何言已经把女儿放了下来,小女孩用手臂紧紧环抱着何言的腿,似乎也不想母亲跳下去。
三米、两米、一米……任彬距离何言越来越近,何言的情绪似乎也趋于稳定,这让任彬看到了希望。
就在任彬触手可及之时,何言猛地回头看了一眼楼下,“晚了,一切都晚了……”她喃喃道,说完便抱起女儿,后退一步,整个身体瞬间离开了楼面。
见此情形,任彬用尽全身力气,往前奋力一跃,试图用双臂整个抱住何言,但为时已晚,他能抓到的,只有何言怀中的小女孩。
而何言在跳楼的一瞬也松开了女儿,本能地将小女孩往前送了一下,身体开始急速坠落。
楼顶边缘的任彬抱着小女孩跪在了楼面的边缘,用一只手遮住了小女孩的眼睛,凭借着微弱的光亮,他目光呆滞地看着楼下那具静静躺着的尸体。十几层高的楼顶绝无生还可能,任彬看着尸体下面渐渐涌出大量鲜血,长久未动。
“哇——”的一声,怀里从未表露过任何情绪的小女孩忽然大哭出声。
任彬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看着楼下的女人,也看着那个被吊在绳索上不知是死是活的男人,直到其他警察赶过来,他才抱着小女孩缓缓站了起来,离开了楼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