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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阴影更阴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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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理卡克先生跟云雀一道起床,走出屋外,在夏天的晨光中散步。他在漫步闲游时,皱着眉头,沉思默想着;但是他的沉思似乎没有象云雀飞得那么高或者向着那个方向飞去;倒不如说它们一直待在地面老窠的附近,在尘土和虫子中间东寻西找,但是在看不见的高空中鸣叫的鸟儿,没有一只能飞得比卡克先生的思想更为遥远,更不是人的肉眼所能看到的。他完全控制住脸部的表情,因此人们除了能看出他是在微笑或他正在沉思外,很少有人能用清楚的语言来说明他的表情中还包含着一些什么内容。从他现在的表情来看,他正在聚精会神地深深思考着。云雀愈飞愈高,他的思想则愈陷愈深。云雀的曲调唱得愈来愈清脆,愈来愈嘹亮,他则沉浸在愈来愈庄严、愈来愈深切的沉默中。最后,云雀带着愈流愈急的急流般的歌声,头朝地猛冲下来,停落在他近旁一块在晨风中像河流般起着波浪的绿色麦田中,这时候他从他的遐想中惊醒过来,看看四周,突然彬彬有礼、和蔼可亲地微笑了一下,仿佛他面前有许多观众需要他去抚慰似的。他清醒以后,没有再陷入沉思,而是抹抹脸孔,好像唯恐不这样做,它就会起皱纹,泄露心中的秘密似的;他一边走一边微笑,仿佛在做练习一样。

    也许是希望留下一个良好的初次印象,卡克先生这天早晨穿得很讲究,很整齐。虽然他的服装模仿他所服侍的那位伟大人物,经常带有几分谨严的特色,但他没有达到董贝先生那种拘束呆板的程度;这也许一方面是因为他知道那样未免滑稽可笑,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觉得正好可以通过这另一种方式来表示他明白他们之间存在的差别与距离。确实,有些人认为,他在这一方面是他的冷若冰霜的恩主的确切的注释,而不是谄媚的注释。——但是世界上的人们总是爱歪曲事实,卡克先生不能对这种恶癖负责。

    经理卡克先生衣着整洁,华丽;脸色苍白,仿佛在阳光下褪了色似的;他那优雅的步伐更显出了草皮的柔软;他在草地和绿色的小路上漫步闲游,并沿着林荫道静悄悄地走去,直到该回去吃早饭的时候。卡克先生选了一条近路回去,一边走一边让牙齿露出来透透风,并高声说道,“现在去见第二位董贝夫人啦!”

    他已走出了城镇的地界之外,回去走的是一条令人愉快的道路,树叶茂盛的林木投下了深沉的荫影,间或可以看到几条长凳,人们可以随意坐下休息。这不是一个时时都有人前去观光的胜地;在这静悄悄的早晨,它显得十分荒凉、僻静。这个地方就只有卡克先生一个人,或者他认为就只有他一个人在领略这里的一切风光。卡克先生这时的心情很像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本来毫不费劲就可以在十分钟之内到达目的地的,却觉得还有二十分钟可以让他磨蹭,所以他在粗大的树干中间漫游,走进走出,从这株树的前面绕到那株树的后面,在有露水的地面上编织成一个脚步的链条。

    可是他发现,他原以为这个小树林里没有其他任何人的想法错了,因为当他轻轻地绕过一株大树的树干(这株大树古老的树皮形成了好多木瘤和相互叠盖的鳞片,就像犀牛或大洪水以前古代某些类似怪物的皮一样)时,他出乎意料地看见一个人坐在近旁的一条长凳上,本来他准备沿着他走的链条方向绕过它的。

    这是一位衣着优雅,长得十分漂亮的女士;她的高傲的黑眼睛正凝视着地面,心中似乎正迸发出某种激情或进行着某种斗争;因为,当她坐在那里看着地面的时候,她把下嘴唇的一角咬在嘴里,胸脯上下起伏,鼻孔翕动,脑袋颤抖,愤怒的眼泪流到脸颊上,一只脚践踏着苔藓,好像她要把它踩得粉碎似的;但是他刚一看到这个情景,这位女士就带着疲乏和厌倦的神色高傲地站了起来,离开了长凳,在她的脸孔和身形中表露出来的是对她自己的美貌毫不在意和藐视一切的傲慢态度。

    这时一直在观察这位女士的还有一位皮肤干枯起皱、十分丑陋的老太婆;从她的衣着来看,与其像吉卜赛人,倒不如更像那些在全国各地漂泊,轮流或同时从事乞讨、偷窃、补锅、用灯芯草编筐,队伍极为混杂的流浪者当中的一个;因为,当这位女士站起来的时候,这位老太婆就从地上爬起来——几乎好像是从地底下爬起来似的——,奇怪地走到她的前面,并挡住她的道路。

    “让我来给您算个命吧,漂亮的夫人,”老太婆说道,她的下巴一动一动地有力咀嚼着,仿佛她黄色皮肤下面的骷髅迫不及待地想要跳出来似的。

    “我自己能算,”她回答道。

    “哎呀,漂亮的夫人,您算得不对。您坐在那里的时候没有算对。我看着您!给我一块银币吧,漂亮的夫人,我会算出您真正的命运。从您的脸孔看,漂亮的夫人,财富正在等着您呢!”

    “我知道,”那位女士苦笑了一下,并迈着高傲的步伐,从她的身边走过,“我早已知道这一点了。”

    “怎么!您什么也不给我吗?”老太婆喊道,“我给您算了命,您却什么也不给我吗,漂亮的夫人?那么,我不给您算命,您要给我多少?您得给我点什么,要不我就在您背后叫喊!”老太婆气急败坏地用哭丧的声音喊道。

    这位女士将要从卡克先生的身边走过;当她从斜对面向小路走来的时候,他就离开树,迎面走上前去;当她走过时,他脱下了帽子,命令老太婆住嘴,这位女士点了点头,感谢他的干预,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那么您给我一点什么吧,要不我就在她背后叫喊!”老太婆尖声喊道,一边举起胳膊,向前推开他伸出的手。“要不,您听着,”她接着说,但这时她却突然降低了声音,聚精会神地看着他,顷刻之间似乎忘掉了她愤怒的对象似的,“给我一点什么吧,要不我就在您背后叫喊!”

    “在我背后叫喊,老婆子!”经理把手伸进衣袋,回答道。

    “是的,”老太婆眼光直盯盯地没有离开他,并伸出她那皱巴巴的手,说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卡克抛给她一个先令,问道,“你知道这位漂亮的夫人是谁?”

    老太婆就像古时候在膝盖上放着栗子的水手的妻子一样有力地咀嚼着,又像那要讨吃几个栗子而没有讨到的女巫一样怒目而视①;她捡起先令,又像一只螃蟹或一堆螃蟹(因为她那两只交替着一伸一缩的手可以代表两只螃蟹,她那蠕动着的脸孔又可以代表六只)一样退回来,蹲在一个满是木纹的老树根上,从帽顶里抽出一支短短的黑烟管,划了一支火柴,点着了它,默默地抽着烟,同时凝视着向她问话的人。卡克先生大笑着,转过了身子——

    ①莎士比亚戏剧《麦克佩斯》第一幕第三场:

    女巫甲:“一个水手的妻子坐在那儿吃栗子,啃呀啃呀啃呀地啃着。‘给我吃一点,’我说。‘滚开,妖巫!’那个吃鱼吃肉的贱人喊起来了。……”

    “好吧!”老太婆说道,“一个孩子死了,一个孩子活着。一个老婆死了,一个老婆来了。去迎接她吧!”

    经理不由自主地又回过头去,停住了脚步。老太婆没有从嘴里取出烟管,一边抽烟,一边有力地咀嚼着和嘟囔着,仿佛在跟一位看不见的亲友谈话似的,同时用指头指着他前进的方向,大笑着。

    “你说些什么,疯子?”他问道。

    老太婆闭着嘴用牙根咀嚼着,牙齿发出卡嗒卡嗒的响声,同时抽着烟,并依旧指着前方,但一句话也不说。卡克先生不怎么客气地说了声再见就继续向前走去;但是当他走到拐弯的地方,转过头去望到那个老树根时,他仍然看到那个指头指着前方,并觉得听到老太婆在尖声叫道:“去迎接她吧!”

    他到旅馆时看到,一餐精美的宴席已经准备就绪;董贝先生、少校以及早餐都在等待着两位女士。无疑,个人的素质与这类事情的发展有很大关系;但是在目前的情况下,食欲完全超出于柔情之上。董贝先生很冷静、沉着,少校则非常激动和生气,他焦急不安,怒气冲冲。终于,门被本地人推开了;过了一段时间,一位花枝招展、但却不很年轻的夫人出现了;刚才那段时间就是她有气无力地慢慢走过走廊时占去的。

    “我亲爱的董贝先生,”夫人说道,“我担心我们来迟了,但是伊迪丝一早就跑出去寻找一个景致优美的地方画画,让我一直在等着她。虚伪透顶的少校,”她向他伸出一个小指头,“你好吗?”

    “斯丘顿夫人,”董贝先生说道,“请允许我来向您介绍一下我的朋友卡克,他将对此感到极为荣幸,”董贝先生不由自主地在“朋友”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好像是要说,“并不是真的如此,我是允许他享受这份特殊光荣。您过去听我说到过卡克先生的。”

    “真的,我高兴极了。”斯丘顿夫人彬彬有礼、和蔼可亲地说道。

    卡克先生自然也高兴极了。如果斯丘顿夫人是(他最初以为她是)他们昨夜曾为她举杯祝酒的伊迪丝,他不是会为董贝先生感到更大的高兴吗?

    “啊,我的天,伊迪丝在哪里?”斯丘顿夫人向四周看看,高声喊道。“她还在门口嘱咐威瑟斯把这些画镶嵌在什么镜框里的事呢!我亲爱的董贝先生,是不是劳驾您——”

    董贝先生早已出去找她。不一会儿,他回来了,胳膊里挽着卡克先生在树下遇见的那位衣着优雅、长得十分漂亮的女士。

    “卡克——”董贝先生开始说道;但是他们早已认识了,这一点是这么明显,董贝先生惊奇地停住了。

    “我很感谢这位先生,”伊迪丝庄严地低下了头,说道,“他使我刚才摆脱了一个乞丐无休无止的讨厌纠缠。”

    “我很感谢我的好运气,”卡克先生深深地鞠着躬,说道,“使我有机会向一个我自豪能成为她奴仆的人做了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事。”

    当她的眼光在他身上停了一刹那,随即又落到地上的时候,他在这明亮和敏锐的一瞥中看出一种怀疑:他并不是在进行干预的时候,刚刚到达那里,而是先前就在悄悄地观察她的。当他看出这一点的时候,她在他的眼光中看到:她的猜疑并不是没有根据的。

    “真的,”斯丘顿夫人曾在这些时间中通过长柄眼镜细细观察卡克先生,并称心满意地说,他怀有一片善良的心意(她是对少校这么说的,虽然口齿不清,但仍能听得出来),“真的,这是我平生听到过的最美妙动人的巧合中的一个。想一想吧!我最亲爱的伊迪丝,这分明是命中注定的,真叫人想把两手交叉在胸前,像那些邪恶的土耳其人一样说,除了——那叫什么来的以外,那就没有——他叫什么名字——和你可以在他的预言者里称为什么的了!”

    伊迪丝不屑校正这句引自可兰经、被引得非常可笑的引语,但董贝先生感到有必要说几句客气话。

    “这使我感到万分高兴,”董贝先生很做作地向女士们献示殷勤,说道,“一位像卡克这样跟我本人关系这么密切的先生能光荣和幸福地给格兰杰夫人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董贝先生向她鞠了一个躬,“但这使我感到有些痛苦,说真的,我妒嫉卡克,”他不知不觉地在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好像他知道这一定使人感到这是个很惊人的说法似的;“我妒嫉卡克,因为我本人不曾有那样的光荣和幸福。”董贝先生又鞠了一个躬。伊迪丝除了撇了一下嘴外,一动也不动。

    “真的,先生,”少校看到侍者前来通知去吃早饭,就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喊道,“使我感到惊奇的是,没有一个人能光荣和幸福地用枪射穿这些乞丐的头而不被抓去讯问的。但是这里有一只胳膊愿意为格兰杰夫人效劳,如果她肯接受它,把这份光荣赐给乔-白的话;现在乔能为您作出的最大的效劳,夫人,就是领您到餐桌去!”

    少校说了这些话,就把胳膊递给伊迪丝;董贝先生和斯丘顿夫人在前面领路;卡克先生走在最后,笑嘻嘻地望着这些人。

    “我十分高兴,卡克先生,”母亲夫人吃早饭时通过她的长柄眼镜又对他赞赏地细细观察了一次之后,说道,“您这次访问,正巧碰上和我们今天一起出去游览。这是一次令人心醉神往的旅行!”

    “跟这样一些高贵的人们在一起,不论到哪里去旅行,都是令人心醉神往的,”卡克回答道,“但我相信,这次旅行本身就是充满了兴趣的。”

    “啊!”斯丘顿夫人显得欢天喜地而又有气无力地小声尖叫了一声,然后大声说道,“城堡是多么可爱啊!——使人联想起中世纪——以及所有这一类事情——真是优美极了。难道您不特别喜欢中世纪吗,卡克先生?”

    “喜欢极了,确实是这样,”卡克先生说道。

    “多么可爱的时代啊!”克利奥佩特拉喊道,“是那么充满了信仰!是那么生机蓬勃,气势磅礴!是那么美丽如画!是那么彻底地涤除了庸俗习气!啊,天啊!如果能为我们这可怕的时代只要稍微多留下一些诗意的话,那该多好啊!”

    斯丘顿夫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在敏锐地注视着董贝先生;董贝先生在看着伊迪丝;伊迪丝则在听着,但没有抬起眼睛。

    “我们是可怕地真实,卡克先生,”斯丘顿夫人说道,“是不是?”

    很少有人能比克利奥佩特拉有更少的理由抱怨他们的真实性了,因为凡是能进入任何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的身体组成部分中去的虚假的东西,她身上都有了。①但是卡克先生仍对我们的真实性表示惋惜,并同意我们在这方面受到了很苛刻的待遇——

    ①这里指斯丘顿夫人已衰老,身体中的许多器官已不能真正起作用了。

    “城堡里的图画真是绝世佳作!”克利奥佩特拉说道,“我希望,您很喜欢图画吧?”

    “您可以相信我,斯丘顿夫人,”董贝先生一本正经地鼓励着他的经理,说道,“卡克对图画有着很高的审美力,很有鉴赏图画的天赋才能,他本人还是一个很可称许的画家。我相信,他看到格兰杰夫人的绘画风格和技巧将会感到很高兴的。”

    “他妈的,先生!”白格斯托克少校喊道,“我看,您这卡克真是了不起,什么都行!”

    “哦!”卡克谦逊地微笑着说道,“您太夸奖我了,白格斯托克少校!我能做的事很少,可是董贝先生在评价像我这样的人也许感到几乎有必要获得的微不足道的技能时,总是这么宽宏大量,而他本人在完全不同的领域中是远远超出于我之上的——”卡克先生耸耸肩膀,表示请求他免去进一步的恭维,就没有再说别的话了。

    在这些时间中,伊迪丝一直没有抬起眼睛,只有当她母亲在语言中闪发出热烈的情绪时,她才向那位老夫人看一眼。但是当卡克先生停止讲话的时候,她向董贝先生看了一秒钟。仅仅是一秒钟,但是在她的脸上却匆匆地掠过了一丝轻蔑的疑讶的表情,不过一位笑嘻嘻地坐在餐桌旁的人注意到它了。

    当她低下黑色的眼睫毛时,董贝先生抓住时机,把她的眼光给捕捉住了。

    “很遗憾,您过去常去沃里克吗?”董贝先生问道。

    “去过几次。”

    “我担心,这次参观您会觉得沉闷乏味吧。”

    “哦不,一点也不。”

    “啊,你就像你的表哥菲尼克斯,我最亲爱的伊迪丝,”斯丘顿夫人说道,“他到沃里克城堡去过一次,以后就又去了五十次。可是如果他明天到了莱明顿——我真希望他能来啊,亲爱的天使!——那么第二天他就会进行第五十二次参观了。”

    “我们都是很热心的人,是不是,妈妈?”伊迪丝冷冷地微笑着说道。

    “也许是过分热心了,使我们都不能安静下来了,我亲爱的,”母亲回答道,“但是我们不用抱怨。我们兴高采烈的情绪就是最好的报酬。就像你的表哥菲尼克斯所说的,如果剑磨破了——叫什么来的——”

    “也许是鞘吧,”伊迪丝说。

    “一点不错。——如果剑把鞘磨破得太快一点儿,你知道,我亲爱的,那是由于剑锃亮发光的缘故。”

    斯丘顿夫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好像想要在这把锋利的剑的表面投下一个阴影,使它那锃亮的光芒暗淡一些似的;她的敏感的心就是这把剑的鞘;然后她仿效克利奥佩特拉的姿态,头歪向一边,沉思而又亲切地看着她的可爱的孩子。

    当董贝先生第一次对伊迪丝说话的时候,伊迪丝把脸朝着他;以后当她跟母亲讲话的时候,以及当她母亲跟话讲话的时候,她都一直保持着这个姿态,好像如果他还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她就一直在对他显示出她的殷勤似的;在这纯粹出于礼貌的姿态中包含着一些几乎是对抗的东西,或者说是一项她无可奈何勉强参加的交易。这种情景同样被笑嘻嘻地坐在餐桌旁的那一个人注意到了。这使他想起了他第一次看到她时的情形,那时她以为树林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董贝先生没有其他的话要说,就建议启程——这时早餐已经完毕,少校像蟒蛇一样,把肚子塞得饱饱的——。遵照董贝先生的嘱咐,一辆双马四轮大马车正在等待着;两位夫人,少校和他本人坐在马车里面;本地人和脸无血色的侍童登上车夫的座位,托林森先生留在家中;卡克先生骑着马,跟随在后面。

    卡克先生与马车相距一百码左右,在后面让马慢跑着;在整个行程中他一直在注视着马车,仿佛他真的是只猫,马车里的四位乘客是耗子似的。不论他是看着道路的这一边还是看着那一边,——是看着远方的风景:波浪般起伏的丘冈、风车、谷物、青草、豆田、野花、农场、干草堆、树林上空的尖塔,——还是向上看着阳光灿烂的天空:蝴蝶正在他头的四周翩翩飞舞,鸟儿正在鸣唱着歌曲,——还是向下看着树枝的阴影相互交错,在路上形成了一条摇摇晃晃的地毯,——还是直看着前面:悬垂的树木形成了长廊和拱门,只有从树叶缝中渗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线,因而阴暗不明,——不论他向哪里看,他的一只眼角总是一直注视着朝向他的董贝先生的拘板的头,注视着在他们中间旁若无人、目空一切地低垂着的女帽上的羽毛,那高傲的神态就跟他不久前他看到她低垂着眼皮时的神态一模一样,也跟她面对着现在坐在对面的人时的神态丝毫不差。有一次,也只有那一次,他留神的眼光离开了这些注视的对象;当时他跳过一道低矮的树篱,越过田野奔驰,以便能赶过马车,抢先站在旅途终点,把夫人们搀扶出来。那时,仅仅在那时,当她起初表示出惊讶时,他在瞬刻间碰到了她的眼光;但是当他用柔嫩的白手接她下车时,她跟先前一样,假装根本没有看见他。

    斯丘顿夫人坚决要由她本人来照顾卡克先生,并向他指点城堡的美景。她决心要由他的胳膊挽着她,也由少校的胳膊挽着她走。对于那位不可救药的人物,那位在诗的领域中最不开化的野蛮人来说,他处在这样的伴侣中间是能得到益处的。这个偶然的安排使董贝先生可以随意护送伊迪丝。他也就这样做了。他以一个上流社会人士庄严的风度,高视阔步地在他们前面穿过城堡的各个宫殿。

    “这些以往的岁月是多么美妙啊,卡克先生,”克利奥佩特拉说道,“这些雄伟壮丽的堡垒,这些可爱古老的地牢,这些有趣的拷问室,还有那情节离奇的复仇,美丽如画的袭击与围攻,以及所有使生活真正可爱的东西!我们现在已经堕落得多么可怕啊!”

    “对,我们已经可悲地退化了,”卡克先生说道。

    他们的谈话有一个特点,就是:斯丘顿夫人尽管大喜若狂,卡克先生尽管文雅有礼,他们两人却全都专心致志地注视着董贝先生和伊迪丝。虽然他们都善于交谈,但他们却都有些心不在焉,结果都是信口开河,东拉西扯。

    “我们已完全失去了信仰,”斯丘顿夫人说道,一边把她的满是皱纹的耳朵向前凑近一些,因为董贝先生正在对伊迪丝说什么,“我们已失去对那些亲爱的老男爵的信仰,他们是最讨人喜欢的人物;我们也失去了对那些亲爱的老教士的信仰,他们是最好战的人们;甚至我们也已失去了对难以估价的女王贝斯①的时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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