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旧世界的旗帜

于船长来说，相比于冲向未知危险、数百年来无人生还的圣印海域，他宁愿杵在这里被精灵战舰一炮打死。

    公主殿下紧紧地盯着他：“船长阁下，事已至此，没有别的选择了，即使前方就是地狱之门，为了歌德，我也会冲过去。”

    克利夫兰骑士立刻站了起来，反握斩剑，上前一步道：“船长阁下，为了歌德，请立刻下达命令，您也是歌德的子民。”

    这对峙短暂又漫长，仿佛过了很久，仿佛只有一瞬，船长闭上了眼睛，下一刻，他重新睁眼，眼中是只有在大海上才能磨砺出来的锐利。

    在无尽的海上航行，控制好奇心与贪婪的尺度是最重要的品质。

    而勇敢也是。

    他重重地点头：“明白了，企鹅人号会追随您的意志。”

    公主松了口气，露出一丝笑容：“我们还有时间，敌方魔导师需要一段时间来重新构筑元素亲和，现在去将贝恩号的幸存者救起……”

    船长淡淡道：“殿下错了。”

    他无视两人愕然的神色，大步走出了船长室。

    在大副的指挥下，企鹅人号正在接近被袭击的友方战船，水手们已经在准备抛索，船医也严阵以待，大副在大声呼唤着幸存者。

    船长按住大副的肩膀，拿过了他的传声筒。

    “呼叫贝恩号！我是企鹅人号舰长奥斯瓦尔德！”

    对面的船只上，出现了几个鲜血淋漓的身影，当魔导打击降临之际，他们凭借着高超的身手躲过了一劫。

    身穿船长制服的巨汉回应着他：“我是贝恩号船长！我舰遭遇远程魔导打击，人员伤亡惨重，船体大破，请求接应支援！”

    奥斯瓦尔德船长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声音撕扯着风浪。

    “企鹅人号将驶向圣印列岛，以躲避精灵主力舰的追击，在韦恩之翼号发起第二次超视距打击之前，他们将投放追踪印记，因此，以歌德的名义，贝恩号残存船员，我在此要求你们——”

    船长停顿了片刻，声音变得平静甚至柔和。

    但却坚定。

    他说道：“做好牺牲的准备。”

    海上狂风怒号，撕裂着一切的声音，冰冷着身体和心灵。

    两名船长隔着海浪对视。

    “大公命令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将公主殿下送往帝都。”

    贝恩号船长伸出手，在胸口轻轻一锤：“我们谨遵其命。”

    而后他转身厉声道：“检查副桅杆！调试弩炮！武库长！准备诱饵箭！”

    他没再跟企鹅人号说话。

    “我的手足，我的战友……我们海神殿再见。”

    奥斯瓦尔德船长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侪，旋即转身下令扬帆转向起航，水手们沉默而哀伤地遵行，而公主殿下则疾步而出。

    “我并非质疑您的权威和命令。”她说道，“可两船相距不远，救下幸存者几乎不需要耗费任何时间……”

    “您错了，公主殿下。”

    船长沉声道：“精灵主力舰发现我们，率先发起超视距打击，突袭击沉一艘船之后，便可以从容料理另一艘，而不用担心我们会逃离……按照精灵海军惯用的战法，他们即将向这里投放自然之灵。”

    自然之灵，是生长在无尽森林中、与草木同在的灵体，精灵在浩大森林中建立文明与王国，常年与自然之灵为伴，驾驭使用，不过等闲。

    这种灵体有着极高的木亲和性，会自动寻找草木栖居，它们在森林之中，能让植物茁壮成长，而在海上，却是精灵海军克敌制胜的秘诀。

    因为如今的诸国战船，绝大部分都是木质的。

    将大量的自然之灵投往目标海域，这些亲和草木的灵体便会自行寻找目标栖居，一旦附着于敌舰之上，那么在精灵舰炮法师的魔导视界之中，敌方的战舰便如漆黑海面上的灯塔一般显眼。

    威力强大的超远程魔导攻击便会得到最大的精度修正。

    “而贝恩号最后的使命……便是替企鹅人号拦下这追踪印记，并且挡下下一轮魔导打击。”船长说道，“用诱饵弩炮。”

    企鹅人号扬帆起行，在水手们异口同声的呼号中，公主怔怔地望着后方的铁拳贝恩号，任凭海上的狂风吹拂着娇嫩的脸蛋，海上是没有眼泪的，因为所有的泪水都会消失在雨中。

    她只是尽力地看着，看着，看着天际再度闪起亮光，看着翠绿色的自然之息跨海而来，看着贝恩号向空中射出弩箭，散开，织就一张细密的网罗，将自然之灵捕获其中……直到灭绝的光华再度袭来。

    船长掌舵，海上的男儿纵然经历死别，勇敢的心依然不曾折挫。

    “一艘船沉没，就是上百人葬身大海，一场战役失利，便是数千人惨烈伤亡，一座城池失陷，也许就是数万人痛苦沉沦。”

    他说道：“毫不讳言，我们都是小人物，为了金钱、荣誉或者信念舍生忘死地拼杀，其实都死得微不足道，就像野狗一样，我们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会有多少人知晓，也不知道我们的所作所为是否值得……”

    船长转头，看向了公主：“因为决定这个的，是您，是您的父亲，是您的兄弟姐妹，是帝都的贵族老爷们……这很不公平，但事实就是如此，而我也只能履行我的职责，并且向神明祈求，也向您祈求……”

    他稳稳地握着方向舵，低语道：“请让所有的牺牲都有意义。”

    公主没有答话。

    在鲜血与牺牲面前，语言与誓约是如此空洞。

    空洞到没有任何人需要这个。

    迎着狂风，迎着暴雨，企鹅人号在黑暗中劈波斩浪，每个人的心灵都在悲伤与茫然中浮沉，前方是未知的命运。

    公主殿下默默地祈祷着。

    祈祷死去的勇士能得到安宁，祈祷所有的牺牲都有意义。

    祈祷前方不是万丈深渊，祈祷歌德仅存的希望不会灭却。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在那禁忌的圣印列岛中，有一个人正酣然而睡。

    在那个人的梦里，是睡前所玩的游戏中的剧情，那个追寻着历史、思索着命运的旅行者自漫长的跋涉中走来，站在破碎的山河之上，遥望着自毁灭中走向新生的全新世界，思索着这一切的全部意义。

    他背负着一面旗帜。

    一面来自旧世界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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