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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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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边的头巾,明显打了补丁的露指丝手套盖着她那双害风湿病的手。

    在她旁边,一团雪茄烟云中站着那两件外套的所有人,两位都身穿常礼服,显然从早晨就一直没有换过。阿切尔意外地发现,其中一位竟是内德-温塞特先生,另一位年纪大些的他不认识,他那庞大的身架说明他是那件“披肩斗篷”的所有者,其人长着个虚弱无力的狮子脑袋,一头篷乱的灰发,他挥动着胳膊像要抓东西的样子,仿佛在为一群跪倒的会众做俗民祝福。

    那三个人一块儿站在炉前的地毯上,眼睛紧盯着一束特大的深红色玫瑰花,花束底层是一簇紫罗兰,摆在奥兰斯卡夫人平时就坐的沙发上。

    “这些花在这时节得花多少钱啊——虽然人们注重的当然是感情!”阿切尔进屋时,那位夫人正断断续续地感慨说。

    一见到他,三个人都惊讶地转过身来,那位夫人走上前来,伸出了手。

    “亲爱的阿切尔先生——差不多是我的侄子纽兰!”她说。“我是曼森侯爵夫人。”

    阿切尔低头行礼。她接下去说:“我的埃伦把我接来住几天。我从古巴来,一直在那儿过冬天,和西班牙朋友一起——一些非常可爱的高贵人物:卡斯提尔最有身份的贵族——我多希望你能认识他们啊!不过我被这儿的高贵朋友卡弗博士召唤来了。你不认识‘幽谷爱社’的创办人卡弗博士吧?”

    卡弗博士低了低他那狮子脑袋,侯爵夫人继续说道:“咳,纽约啊——纽约,精神生活传到这儿太少了!不过我看你倒是认识温塞特先生的。”

    “哦,不错——我和他结识有一段时间了,不过不是通过那条途径,”温塞特干笑着说。

    侯爵夫人责怪地摇了摇头。“何以见得呢,温塞特先生?精神有所寄,花开必无疑嘛。”

    “有所寄——啊,有所寄!”卡弗博士大声咕哝着插言道。

    “可是请坐呀,阿切尔先生。我们四人刚刚进行了小小的聚餐,我的孩子到楼上梳妆去了,她在等你,一会就下来。我们刚在这儿称赞这些奇异的花,她回来见了一定很吃惊。”

    温塞特依旧站着。“恐怕我得走了。请转告奥兰斯卡夫人,她抛弃这条街以后我们都会感到有所失落的,这座房子一直是个绿洲。”

    “哟,不过她是不会抛弃你的。诗与艺术对她来说是生命的元气。你是写诗的吧,温塞特先生?”

    “哦,不是,不过我有时候读诗,”温塞特说,一面对大伙儿点了点头,悄悄溜出了客厅。

    “一个刻薄的人——有一点儿孤僻,不过很机智。卡弗博士,你也认为他很机智吧?”

    “我从来不考虑机智不机智的问题,”卡弗博士严厉地说。

    “哎——哟——你从不考虑!他对我们这些居弱的凡人多么冷酷啊,阿切尔先生!不过他过的只是精神生活,而今晚他正在为马上要在布兰克太太家作的讲演做精神准备。卡弗博士,在你动身去布兰克太太家之前,还有时间向阿切尔先生说明一下你对‘直接交往’的光辉发现吗?可是不行,我知道快9点了,我们没有权力再留你,因为有那么多人在等着你的启迪呢。”

    卡弗博士对这一结论似乎有点儿失望,不过他把那块笨重的金表与奥兰斯卡夫人的小旅行钟对过之后,便不情愿地收拢粗大的躯体,准备动身了。

    “过一会儿你去吗,亲爱的朋友?”他向侯爵夫人提醒道,她嫣然一笑回答说:“埃伦的马车一到我就去找你;我真希望那时讲演还没开始。”

    卡弗博士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阿切尔。“假如这位年轻绅士对我的经验有兴趣,布兰克太太会允许你带他一起来吧?”

    “哦,亲爱的朋友,如果有可能——我相信她会很高兴。不过怕是我的埃伦还等着他呢。”

    卡弗博士说:“这太不幸了——不过这是我的名片。”他把名片递给阿切尔,他见上面用哥特式字体写道:

    阿加顿-卡弗

    幽谷爱社

    基塔斯夸塔密,纽约

    卡弗博士欠身告辞。曼森太太不是惋惜便是宽慰地叹了口气,又一次示意阿切尔坐下。

    “埃伦马上就下来了,她来之前,我很高兴能安静地和你待一会儿。”

    阿切尔嗫嚅说与她相见很高兴,侯爵夫人接着低声叹息说:“我全都知道,亲爱的阿切尔先生——我的孩子把你对她的帮助全告诉我了:你的英明的劝告,你的勇敢与坚强——感谢上帝事情还不算太迟!”

    年轻人相当尴尬地听着,不知他干预她私事的事,奥兰斯卡夫人还有没有人没通知到。

    “奥兰斯卡夫人夸大其辞了。我只不过接她的要求向她提出了法律上的意见。”

    “哎,可是这样——这样你就不知不觉地代表了——代表了——我们现代人称作‘大意’的那个词叫什么来,阿切尔先生?”夫人大声地问道,一面把头歪向一边,神秘地垂下了眼睑。“你有所不知,就在那个时候也有人在向我求助:实际上是找我疏通——从大西洋彼岸来的!”

    她从肩膀上向后瞥了一眼,仿佛怕被人听见似的,然后把椅子拉近一点儿,将一把小象牙扇子举到嘴边,挡在后面呼吸。“是伯爵本人——那个可怜的、发疯的傻瓜奥兰斯基;他只要求能把她弄回去,她提的条件他全部接受。”

    “我的老天!”阿切尔喊道,他跳了起来。

    “你吓坏了?是啊,当然,这我明白。我不替可怜的斯坦尼斯拉斯辩解,虽然他一直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他并不为自己辩护——他跪倒在她的脚下:我亲眼看见的,”她拍着瘦削的胸膛说。“我这里有他的信。”

    “信?——奥兰斯卡夫人看过了吗?”阿切尔结巴地问,受到这消息的震动,他的头脑有些发昏。

    侯爵夫人轻轻摇了摇头。“时间——时间,我必须有时间才行。我了解我的埃伦——傲慢,倔强。我可不可以说,她有点儿不宽容?”

    “可老天爷,宽容是一回事,而回到那个地狱——”

    “啊,对,”侯爵夫人赞同地说。“她也这样讲——我那敏感的孩子!不过,在物质方面,阿切尔先生,如果你可以屈尊考虑一下,你知道她打算放弃的是什么吗?瞧沙发上那些玫瑰——在他那无与伦比的尼斯台地花园里有几英亩这样的花,种在暖房里和露天里。还有珠宝——有历史价值的珍珠:索比埃斯基国王的祖母绿——紫貂皮——但她对这些东西一点都不在意!艺术和美,这才是她喜欢的,她活着就为了这,就像我一贯那样;而这些东西也一直包围着她。绘画、价值连城的家具、音乐、聪敏的谈话——啊,请原谅,亲爱的年轻人——这些东西你们这儿根本不懂!而她却全都拥有,并得到最崇高的敬意。她对我讲,在纽约人们认为她不漂亮——老天爷!她的像被画过9次,欧洲最伟大的画家恳求她赐给他们这种恩惠。难道这些事情都无足轻重吗?还有崇拜她的那位丈夫的悔恨呢?”

    曼森侯爵夫人进入高潮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也因回忆往事而变得如痴如醉,若不是阿切尔先已经惊呆了,准会把他给逗乐。

    假若有谁事先告诉他,他第一次见到的可怜的梅多拉-曼森会是一副撒旦使者的面孔,他会放声大笑的,可现在他却没有心情去笑了。他觉得她好像是直接从埃伦-奥兰斯卡刚刚逃脱的那个地狱里来的。

    “她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吧?”他突然问道。

    曼森夫人把一根紫色的手指放在嘴上。“她没有直接的了解——可她是不是有所猜测?谁知道呢?事实上,阿切尔先生,我一直等着见你,从我听说你采取的坚定立场以及对她的影响之后,我希望有可能得到你的支持——让你确信……”

    “你是说她应该回去?我宁愿看她去死!”年轻人激愤地喊道。

    “啊,”侯爵夫人低声道,口气里并没有明显的怨恨。她在扶手椅里坐了一会儿,用她戴了露指手套的手反复开合那把古怪的象牙扇子。突然,她抬起头来倾听着。

    “她来了,”她急促地小声说。然后指指沙发上的花束说:“我能指望你赞成这件事吗,阿切尔先生?婚姻毕竟是婚姻嘛……我侄女仍然是个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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