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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欢笑恢复旧势克林亦有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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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定结婚那天上午十一点钟左右,无论谁,只要从布露恩走过,就会觉出来,姚伯的住宅那儿,倒比较安静,而他顶近的邻居提摩太-费韦家里,却发出了种种表示大肆活动的声音。这里面主要的是屋里铺着沙子的地上忙忙乱乱的脚步,到处践踏得咯吱咯吱地响。房门外面,仅仅有一个人,看着好像是和人定了约会,却没想到来晚了似的,因为他急急忙忙地走到门口,拉开门闩,一点儿也不客气,就进了屋里。

    里面的光景,很有些不同往日。在屋子里各处站着的是爱敦荒原上那个小团体里的几个中坚人物:里面有费韦自己,有闲特大爷,有赫飞,有克锐,还有一两位掘泥炭的。那天本来暖和,因此,那几个人身上,都理有固然,只穿着背心和衬衫儿,只有克锐是例外,因为他除了在自己家里,在别人家里,总是连脱一件衣服,就不由自主地要害怕。屋子中间摆着的那张坚固粗壮的橡木桌子上面,放了一块条纹花布,阚特大爷按着一头儿,赫飞按着另一头儿,同时费韦拿着一块黄东西,往布面儿上擦,因为使劲儿,弄得满脸油汗和折子。

    “街坊们,这是给褥套上蜂蜡呀,”刚进来的那个人问。

    “不错,赛姆,”阚特大爷像一个人忙得没工夫说废话的样子,答,“俺用不用把这个角儿再抻得紧一点儿,提摩太?”

    费韦回答了他,上蜡的工作又照旧很起劲儿地往前进行。“看样子这褥子一定坏不了。给谁做的?”赛姆静默了一会儿说。

    “这是送今儿成家那两口子的礼物,”克锐说,只见他正无能为力的样子站在一旁,叫那样工作的伟大惊得好像怔住了。

    “哦,对啦,对啦;俺还敢保真是一件贵重的礼物哪。”

    “不养鹅子的人家,把鹅毛褥子看得很宝贵,是不是,费来先生?”克锐好像对一个全知全能的人问。

    “不错,”那位常青棘贩子费韦说,同时把身子站直了,把自己的前额完完全全地擦了一遍,跟着把蜂蜡递给了赫飞,赫飞就接手儿擦下去。“并不是他们两口子缺少这样的东西,而是因为这是他们一辈子里头一桩欢天喜地的大事,咱们很应当趁着这个机会,对他们表示一点儿好意。俺那两个姑娘出门子的时候,俺给了她们每一个人一床;俺这又攒了十二个月的鹅毛了,又够再装一床的了。街坊,俺看咱们这阵儿上的蜡已经够了吧。阚特大爷,你把褥子的正面翻过来,俺要动手往里装鹅毛啦。”

    褥子面儿翻好了以后,费韦和克锐就抱过一些大纸口袋来,口袋里面装的东西都满满的,但是却轻得像轻气球一样。他们动手把口袋里的东西都倒在刚才弄好了的囊状物里。一袋一袋的鹅毛倒出来的时候,就有一撮一撮轻软的鹅绒和鹅毛,在空中飞散,越来越多,后来克锐一不小心,把一袋鹅毛满都倒在褥套儿外面了,于是屋里满空中,都是大片的鹅毛,好像一场无风下降的大雪,落到工作的人身上。

    “俺从来没看见有像你这样的笨货,克锐,”阚特大爷恶狠狠地说。“看你就那么点儿机灵,你应该是一个从来没出过布露恩一步的爹爹养的才对。老子当了那些年兵,机灵俏皮了一辈子,养起儿子来,可又一点儿都用不上。要都像俺这位大少爷克锐这样儿,那俺很可以跟你们这些人一样,老在家里待着,一天门儿都不出。不过话又说回来啦,照俺个人看来,敢作敢为可又不能说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你别这样糟蹋我们啦,爹呀;俺觉着俺都赶不上一个小棒槌儿大啦。俺恐怕俺一直地就够倒霉的啦。”

    “哎,哎。克锐,你永远也不要把自己贬得这样低;你该多鼓起点儿勇气来!”费韦说。

    “不错,是该多鼓起点儿勇气来,”阚特大爷使着劲儿说,好像这句话是先由他嘴里说出来的似的。“凭大家的良心说.一个人不当兵,就得娶老婆。要是也不当兵,也不娶老婆,那对得起国家吗?谢谢老天爷,俺又当过兵,又娶过老婆。既不造人,又不毁人,那太没有出息了。”

    “俺从来听见枪炮就没有不害怕的时候,”克锐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娶老婆的话,俺承认俺已经这儿那儿,求过许多女人了,可是都没有什么结果。不错,俺想不定哪儿,准有那么一家,本来应该找个男人当家,不管那个男人怎么样,而眼下可只女人当家。不过话又说回来啦,俺就是果真找得到那样一个人家,那恐怕也要别扭,因为街坊,你们看不出来吗,那样,这个家里就没有人管着俺爹的性子,叫他排排场场、老老成成地像个老人家啦。”

    “这是早就给你安排好了的工作,孩子,”阚特大爷很俏皮地说。“我倒愿意上了年纪那种可怕,在我身上不那么厉害才好!那样,我明天一爬起来,就出去再闯一趟江湖!可是七十一岁的人啦,在家里固然算不了什么,出去闯江湖可有点儿办不了啦……唉,上次过蜡节①就七十一了。老天爷,俺倒愿意俺有的这些不是年龄而是金镑。”跟着老头儿叹了一口气。

    ①蜡节:二月二号为圣母马利亚清净节。因为那一天给祭坛上用蜡烛祝福,故名。

    “别伤心了,大爷,”费韦说。“把鹅毛再往褥套里倒一些好啦。打起精神来。你的老本儿虽然枯啦,你这个老头儿,枝叶还青绿。你还能活的岁数,足够写整本的纲鉴的。”

    “他妈,俺一定要到他们那儿去,提摩太!到他们刚配成对儿的家里去,”阚特大爷又带着受了鼓励的口气,轻快地转过身去说。“俺今儿晚上一定到他们家里去,给他们唱喜歌儿,呃?你们都知道,俺的脾气向来就是这样;俺这回就做个样儿给他们看一看。俺会的那个《在丘比特园里》①,本是四年上大家都喜欢的;可是俺还会许多别的,也跟那个一样地好,也许还更好哪。你们说这个歌儿怎么样?

    ①《在丘比特园里》:英国古歌,丘比特为古代神话中爱神之子,司人间情爱。歌及谱均见于哈顿的《英国歌曲集》。

    她从窗棂露丰身,

    招呼她的心爱人,

    “快进来吧,外面露湿雾阴阴。”①

    ①英国民歌。

    “俺这时候唱这个歌儿,他们一定很爱听!俺这阵儿一琢磨,俺可就想起来啦,自从上回旧历仲夏夜咱们在静女店唱了那一回《大麦垛》①以后,直到如今,俺的嗓子还没再唱个地地道道的好歌儿哪;别人都不大能行的事,就自己能行,要不显露显露,那多么可惜呀!”

    ①《大麦垛》:英国民歌,为劝酒歌。今尚流行。歌词见夏泼的《英国民歌集》。

    “不错,不错,”费韦说。“好吧,把褥子弄熨帖了好啦。咱们已经装进去七十磅好鹅毛啦,俺想刚好能装这么多。俺说,咱们这阵儿弄点儿东西吃吃喝喝,不算不合适吧。克锐,你能够得着,你就把三角柜里的吃的拿出来,我去弄点儿什么喝的送一送。”

    他们就一齐在他们工作的中间坐下吃起午点来,他们四围,他们上面和下面,满是鹅毛;鹅毛的原主儿,有时跑到敞着的门外面,看见它们自己那么多的旧毛在那儿,就噶噶地叫起来,好像舍不得似的。

    “了不得,俺快噎死了,”费韦说,原来他从嘴里掏出一块鹅毛来,同时看见他们传递的酒盂里还有好几块。

    “俺这儿早就咽了好几块了,有一块上头还带着一块不小的硬翎儿哪,”赛姆从一个角落上满不在乎地说。

    “哟——什么——俺听着好像是车来啦?”阚特大爷嚷着说,同时急忙跳起来跑到门口儿去了。“你瞧,他们已经回来啦;俺没想到他们在这半点钟以内能回来。真是的,只要你打算结婚,真不费什么事。”

    “不错,是不费什么事,”费韦说,好像总得补充一句,那句话才算完全似的。

    他也站起来,和其余的人,跟在阚特大爷后面,都跑到门口儿。一会儿的工夫,只见一辆敞篷马车走过去了,车里坐的是文恩自己、文恩太太、姚伯和文恩的一个阔亲戚,这位亲戚是特地从蓓口来参加他们的婚礼的。那辆马车,本是文恩不顾路远不远,价钱贵不贵,特别从最近的一个市镇上雇来的;因为文恩觉得,在这番像朵荪那样一位女人作新娘的大事里,爱敦荒原上没有别的车够排场的,再说,教堂又离得太远,结婚的人不能走着去。

    马车走过去的时候,那一群从屋子里跑出去的人都大声欢呼并且摆手;他们每一动,就有鹅毛、鹅绒从他们的头发上、袖子上和衣服的折儿上飞起来;阚特大爷来回转动的时候,他那一串坠儿也在日光中欢乐地跳动。赶马车的带出高傲的样子来看着他们;他对那一对结婚的夫妻自己,就有点觉得屈尊俯就,因为命中注定得在山高皇帝远的爱敦荒原上住的人,不论贫富,除了过一种异教的生活,还能过别的生活吗?朵荪对于那一班人,却没有轻视的意思,只见她把手轻快地摆着,好像小鸟扑打翅膀一般,并且眼泪汪汪地问文恩,他们两个是否应该下车和这些友爱的街坊们说几句话。不过文恩却说,既是回头晚上他们都要到家里去,那现在就用不着和他们说话了。

    这一阵兴奋过去了以后,他们那些欢呼致敬的人就又回到屋子里工作去了,一会儿的工夫,就填好了毛,缝好了缝儿。跟着费韦就把马驾起来,把那件笨而大的礼物包起来,放在大车上,赶着车送到司提津那儿文恩的住宅里去了。

    姚伯在婚礼中作完了他自己义不容辞的职务①,同着新婚夫妇回到家里以后,可就不愿意参加晚上的宴会和跳舞了。朵荪觉得很失望。

    ①义不容辞的职务;指“主婚”而言。

    “我倒很愿意能不打你的兴头,亲身到场,”他说。“不过我恐怕我太像那筵席上的骷髅①了。”

    ①筵席上的骷髅:古代埃及人宴会快完时,仆人便把一个骷髅带到宴席前,对客人喊:“你们吃,你们喝,你们作乐吧!因为明天你们就死了。”见于希腊传记家蒲露塔克的《伦理杂论》。

    “没有的话,没有的话。”

    “咱们就是不管这一层,亲爱的,我也还是愿意你能把我免了。我也知道,这样一来显得对你冷淡,不过,亲爱的朵荪,我恐怕我在人群中不会快乐——这是实情。你到了你的新家以后,我总要时时刻刻着你去的,所以我今天不到场没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话,那就依着你好了。不论什么,只要于你合适,那你就作好啦。”

    克林回到楼上他自己住的那个屋子里的时候,心里轻松了许多,他那天一下午没作别的事,只把一篇讲道的稿子,记下一个大纲来;就是为了实行他的计划,他才回家来的,那种计划,虽然经过那么些修改,受过那么些或好或坏的批评,但是他却始终没有把它放弃;在这种计划里,唯一可以实行的,好像就是讲道这一种,他现在就要用这一篇讲稿作讲道的开端。这种计划是他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他曾把它考虑了又考虑,看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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