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煊走后,汤小年又陷入了昏迷。对于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能说这么多话已经算是奇迹。
汤君赫放下手上的工作,把不打紧的择期手术全往后推,一心陪着汤小年。
肿瘤科的郑主任下午过来查房,委婉地暗示他该准备后事了。汤君赫下了班,换上衣服,又去了附近的商场,给汤小年买了一条姜黄色的连衣裙。
他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汤小年有一条很漂亮的连衣裙,姜黄色,长至膝盖。她穿这条连衣裙的时候,街上的人都频频回头朝她看过来。汤小年那时脸上的表情是有些傲气的,谁都不理,大抵清楚自己有几分姿色。
再后来,汤小年就嫁给了杨成川。也许是因为单位里的风言风语太多,她的衣柜便愈发素淡,再没穿过颜色鲜艳的衣服。回想起来,汤小年其实是很爱面子的。
汤君赫把那条连衣裙放到一旁的抽屉柜上,坐在旁边陪她,但汤小年这次昏迷持续的时间尤其长,连着两天意识都没有清醒过。
直至第三天中午,正值午后日头最热烈的时候,汤小年在满室阳光中睁开了眼。
她一醒过来,精神就变得异常好,汤君赫转身接水,一回身,看到汤小年自己坐了起来,拿出了那条姜黄色的连衣裙放在腿上,细细地端量。
“真好看,”汤小年说,“我穿会不会太年轻了?”
“怎么会,”汤君赫把水杯递到她唇边,“你喝点水。”
汤小年把一杯水全喝了下去,又看着那条连衣裙说:“现在穿有点早了。”
“不早,”汤君赫说,“你不是想去斯里兰卡吗?那里一年四季都是夏天。”
“哦……”汤小年若有所思,“以前上初中的时候,地理老师好像讲过,是热带对吧?”她只有初中学历,自己吃了没文化的亏,就逼着汤君赫好好学习。
“嗯,是热带。”汤君赫说完,把骨瘦如柴的汤小年抱起来,让她坐在窗边多晒会儿太阳。
汤小年的手放到那条连衣裙上,有些出神地说:“我醒过来之前做了个梦,梦里杨成川还给我读诗来着,站在窗边,文绉绉的,我就坐在窗台上,虽然听不懂,但就是觉得那诗特别美。”她说到这里时停下来,怔忡了一会儿,又轻声说,“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想起来还跟发生在眼前一样。”
近半个月来,汤小年的精神从没像现在这样好过,汤君赫催她休息,她固执地不肯,絮絮叨叨地说话。
她说你们科室的薛老师,人是严厉了一点,但对你是真的好,那么忙还抽时间看我,你是小辈呀,人家这样做是看重你的意思,你要知恩报恩懂不懂?说润城杨成川以前的司机陈兴,每年过年都记得送饺子过来,总是记挂着你们俩,以后回润城要去看看他知道吗?说周阿姨年纪也不小了,这些日子劳心费神地守着,不能在钱上少了人家的;又说你以后买了车,上路要记得小心点,路上开慢一点,杨煊也是一样的……
她握着汤君赫的手,交待得事无巨细,汤君赫一件一件地应着,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汤小年说了不知多久,说到筋疲力竭,声音渐渐弱下去,最后一句话弱得听不清说了什么,便没音儿了。
屋里一片寂静,汤君赫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陡然地松了劲儿,一瞬间他的眼泪犹如冲破了堤坝的洪水,全部涌了出来,他抱着汤小年失声痛哭,眼泪全砸在她逐渐变冷变僵的身体上。
汤小年这一生过得并不磊落,临走时却走得很体面。没有什么兵荒马乱的抢救过程,好像早就算好了要走的时间。
她这一走,汤君赫的精神仿佛崩溃了一般,他从出生起就跟汤小年相依为命,以前总以为日子还有很长,没想到母子关系这么快就走到了尽头。
一眨眼,这一世二十几年的缘分便到头了。
汤君赫哭得很凶,几乎缓不过气,他很多年也没这么哭过了,自打十年前杨煊走后,他就没再落过泪。
杨煊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不知道,总之稍稍恢复神志后,抬头便看到杨煊站在一旁,正神色凝重地跟郑主任说着什么。
之后的各种手续和流程是杨煊帮忙办的,他忙里忙外跑东跑西,真的把汤君赫当弟弟照顾。汤君赫就浑浑噩噩地由他拉着,让签字便签字,让摁手印便摁手印。
他不懂这些流程,十年前杨成川走时,后事全都是由汤小年和杨煊一起操办的,没用他插一丁点手。汤小年向来都是这样,只认准学习这一件事情,与学习无关的事全都不需要他插手。
回想起汤小年几天前抓着杨煊手叮嘱他照顾自己的场景,汤君赫更是觉得这些年自己实在是亏欠汤小年太多,可是等明白过来这些时,才发现一切都晚了。
手续办完已经到了晚上,杨煊拉着他走到停车场,替他拉开一侧车门,要送他回家。汤君赫恍惚了大半天,这时忽然大梦方醒般地挣开他的手,说他想自己走走。
杨煊看着他问:“走回家?”
汤君赫说,嗯。
“那我陪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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