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那只手。
等到杨煊转过头看他时,他已经重新闭上眼睛,又睡过去了。杨煊两只手撑着床,抬起上身看着他,拇指抚上他的下唇,很轻地摩挲了两下。
直至第二天傍晚汤君赫才完全清醒过来,他一睁眼,先是有些茫然,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躺在内科病房里。
杨煊不在,只有他一个人。病房里加塞了四张病床,显得有些拥挤。继而他听到门口一阵吵嚷声,凝神听了几句,是病人因为病床不足跟护士吵了起来。
他拿着输液架走下去,问清楚情况,是病人不愿意被安排在走廊上输液,但医院的病房又的确紧缺。
汤君赫微忖几秒,拉着一个护士到一旁,哑着嗓子问:“就这一个病人闹?”
护士苦着脸说:“嗯,这还不算多的时候呢,等再过几天,估计走廊上也没位置了。”内科外科各有各的难处,尤其是呼吸内科,一到季节更替的时候,大大小小的医闹就层出不穷。
“就这一个的话,把我的病床让给他吧。”汤君赫说。
“那怎么行?”护士赶忙摇头拒绝道,“汤医生你也是病人,没有这种说法的。”
“他吵得我头疼,我去值班室输液,你快安排吧。”汤君赫说完,不等护士再劝,拿起输液架就朝值班室走。相比吵吵嚷嚷的病房,还是值班室更清净一些,他是真的不想待在病房里。
躺了一天,全身又软又乏,他到值班室的卫生间里,用一只手简单洗漱,然后坐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看着外面的天色,向晚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青蓝色。事实上昨晚他清醒过片刻,也许是因为涂在皮肤上的酒精太凉了,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汤小年给他涂抹酒精,但他一睁开眼,却看到了杨煊。杨煊朝他俯下身的时候,他其实是想叫他一声“哥”的。但嗓子是哑的,张了张嘴却没叫出声,当下有些清醒过来,记起十年前说过的话,于是又闭了眼。
不知为什么,闭上眼睛之后,他能感觉到杨煊隔着夜色盯着他看,落在他脸上的目光似乎混合了一种很强烈的欲望,有那么一瞬间,当杨煊的拇指触到他的嘴唇上时,他以为杨煊要吻自己。
正当他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逐渐昏黑的天空时,值班室外响起几声敲门声。
“请进。”汤君赫侧过脸说。
门锁传来细碎的喀拉声,然后是推门的声音,杨煊走进来,手上拎着饭。
进来后杨煊抬手开了灯,昏黑的屋子里顿时被白炽灯的灯光照亮。
“烧退了?”杨煊走过来,用手背试他额头的温度。
汤君赫没说话,他把饭盒一个一个地拿出来,打开盖子,摆到桌子上。拆了一双筷子开始吃饭,一口一口地,吃得很认真。他从不挑食,杨煊买来的又都是他爱吃的菜。
吃饱了才有力气说话,他要好好吃完这顿饭。杨煊倚着他的办公桌,低头看着他吃,过了一会儿出去接了一杯热水进来。
汤君赫吃得很快,几分钟便吃完了,他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水,抽了纸巾擦嘴。
“我想——”
“我想——”
又是同时开口,他们好像总是这样,要么谁也不说话,要么就一开口就会撞上。这次更巧,想说的话似乎都一样。
汤君赫定了定神说:“这次该我先说了。”再不说,他又该没有勇气了。勇气这种东西,错过了这一瞬,或许下一秒就烟消云散了。
杨煊并不打算同他争,让道:“嗯,你说。”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汤君赫垂着眼,深深吸气。
“你问。”杨煊说。
汤君赫沉默了片刻,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道:“那件衣服你还留着。”
杨煊简短而干脆地应:“嗯。”
汤君赫咽了咽喉咙,因为生病而有些哑的嗓子忽然哑得更厉害了,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三个字:“……为什么?”
“因为对我来说,”杨煊顿了顿,嗓音显得很沉,压着汤君赫的胸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它意义重大。”汤君赫听到杨煊这样说。他脑中出现一道声音,告诉他这就够了,他等了十年不就是在等这些吗?而杨煊现在给他的,已经比他想要的还要多了。多到他甚至觉得有些沉,它们压着他,像是要把十年的苦涩全都挤压出来。
汤君赫忍着不想掉眼泪,这几天他哭得已经够多了,可是他身体里的水分好像全都涌到眼眶里,带着那些苦涩一并涌出来,然后顺着他的下颌淌下来,无穷无尽似的。
杨煊站到他旁边,抬手按着他的脑后,将他的脸按到自己身上,轻轻地揉他的头发。他的动作很克制,声音也很克制,像是压抑着浓重的情绪,以至于嗓音听上去有些哑:“还有什么要问?”
汤君赫的脸埋在他的身上,哭着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带着哭腔说:“那你说十年前你不是为了报复我。”他想听他这样说,就算是骗人的也无所谓。
杨煊低头看他,稍稍退后,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然后他半蹲下来,平视着汤君赫,语速很慢,神情认真地说:“我不会为了报复,把一件东西留十年。”
他的眼神看上去深沉而专注,汤君赫别开脸,竭力地平稳着呼吸说:“我哭成这样,你不要这么看着我。”
杨煊并不移开目光,仍旧看着汤君赫说:“都问完了?”
“嗯,该你了。”汤君赫说,声音带着浓重的水汽。
“好,”杨煊说,“我只有一个问题。”他说着,伸手将汤君赫的下颌轻轻扳正,让他看着自己。
他的表情看上去郑重其事,汤君赫勉强整理好情绪,等着他问出口。
“我陪你回润城,”杨煊看着汤君赫的眼睛问,“然后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