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东十六国西境的海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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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界西海,海底深处,泣珠宫。
那泣珠宫曾经不叫泣珠宫,只是日子太久,久到没人还记得它最初的名字……
那泣珠宫宫殿甚是繁华豪气,那海里闪闪莹白的珍珠,一颗就能在人族换一处宅子,这泣珠宫却在每一处墙面、殿柱、横梁、匾额甚至桌椅板凳上都嵌满了珍珠。
远看去,湛蓝的海水中,一座圣洁的宫殿,静谧安宁,白得胜雪。
宫外,十里无鱼,青碧的海草将寂寞撩动,那随着海水淙淙飘动的四里白色经幡又给这华宫凭填了诸多萧条。
宫内大堂中心,一个透明的小小冰晶棺。
有陵鱼稚子闭目安详,银白的发丝,洁白的肌肤,银白的鱼尾,小眼睛睫毛又长又弯,一双嘴唇红得似血,全身却失了光泽。
冰棺一旁,一女子银发银尾似正痴痴的看着那个孩子,只是她紫色的瞳眸又好似有些涣散。
那女子身后竖着的正是神陵鱼族的老陵王,看着自己的孙儿药石无医断了气,再看着自己的女儿因丧子之痛失了心神,老陵王银发已是苍白,银尾的鳞片光泽黯淡,深紫的双眸已是愈加暗黑。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死的是自己,让孩子活下去。
满宫肃穆,老陵王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眸,大荒神陵鱼一族三百六十二人,全都在这陪着他陵鱼王家仙逝的王孙一月有余。
纵使心如刀割、满是不舍,可又该看阿谨闹到何时呢?
泣珠宫整宫,忽闻一声龙啸,满宫震惊。
青龙之召!
老陵王眸眼一沉,狠了心,一手拎住女儿,一面催动灵力合上冰棺,开了那冰棺下的虚妄之门,将冰棺从这泣珠宫沉入那地心的虚妄火海。
那女子来不及哭喊,挣扎着要和自己的孩子一起跳进去,却被老陵王一把甩入殿后伫立的人群,再将那虚妄之门合上。
女子被众人捉得不可挣脱,眼睁睁看着那虚妄之门合上,鱼尾颓然如跪下般怆然,凄然,再似回光返照般厉声疾呼:“阿冉,阿冉,我的阿冉!”
泣珠宫地面开始有噼里啪啦珍珠相碰的声音,有男子飞身扑来将女子紧紧抱住,“阿姐,就让冉儿好好走吧。”
女子无力怒斥:“胡说,他没走,他没走。”
女子对着老陵王撕心裂肺地哭喊:“阿爹,你把阿冉还给我,你把他还给我,你把他还给我啊!……”泣珠宫忽地被女子发了狠地灵力宣泄震得颤动。
老陵王厉声呵斥:“阿谨,青龙之召已来,此时不可再胡闹,你难道真想让全族跟着阿冉陪葬吗?”
阿谨闻言是肝肠寸断、万念俱灰,是啊,她不能,她撕扯着面部,似仰天大哭,却未再发出一丝声音。
殿内霎时,只有那似珠串断裂,砰砰咚咚的声音。
“陵云!”
“儿子在!”那抱住阿谨的男子迅速转身折尾跪下。
“你灵力是否还未突破神境?”
“儿子不孝。”
“罢了,这青龙之召便是这万年后的第一个机会,你且上前来为父有话嘱托。”
“是!”
陵云银发飘飘,银尾雪亮,飞身向前,紫眸皓齿,美如冠玉,老陵王似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怔怔然露出一丝既苍白又欣慰的笑容。
老陵王忽地扣住陵云的手,一掌将他的头按下。
陵云觉得源源不断的灵力强行注入了自己的身体,那忽来的灵力从天顶盖猛的灌下,又在陵云体内猛窜,似要撕裂他周身经脉,陵云痛苦至极,全身紫色的血脉暴起,泛出紫色光华,连那鲛尾银色鳞片下的紫色血管亦是肉眼可见、根根分明。
陵云切骨之痛难忍,露出陵鱼獠牙,双眸惊异紫光乍泄,他疼痛嘶哑的喊了一声:“爹。”
众人惊呼:“陵王!”
阿谨被眼前的一切惊震!
待反应过来,阿谨飞身向前,接住的却是老陵王踉跄倒地快枯竭的身体。
阿谨嘤嘤泣哭,像幼时犯错后一般,小声的哀求:“阿爹,阿爹…我错了,我错了…”
老陵王竭力摸了摸女儿的面庞,“是阿爹对不起你们,冉儿就由阿爹去陪,你切不可再动轻生的念头。”
阿谨绝望地点头。
陵云除了感到那股充沛的灵力冲破了他这三千年来汲汲以求攻破的上神之境的大门,对于所发生的一切亦是绝望愕然。
“爹。”他悲戚得忘了哭泣,为了自己的修为,阿爹送了命吗?
“陵云,”老陵王沉痛,“你自幼精通三族之史,深感我族之痛,而后切记三思而行。神道不仁,无论作何代价,你定要带族人全部返回天海,你!记住了吗?”
陵云折尾跪立,目光坚毅,“陵云谨记!”
龙啸再起,青龙之召,已是第二次。
时不待我,老陵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两个孩子推开,地门微开,纵身一跃,入了那虚妄火海。
却是陵云右手猛地将陵谨拉住,目光冰冷,念决将那虚妄之门合上。
左手紧握又似捏住了一个什么东西。
陵谨再度折尾跪下,无泣无诉。
陵云转面,面向族人,声音平稳似毫无波澜,“陵鱼族的男儿们。”
“有!”
“我以族魂起誓,今日起,我们陵鱼一族绝不再为他族他人他事流血牺牲,若我族之人再有损伤,定要折一损万以敬天地!”铿锵阴狠又沉声儒雅。
“是!”两百男儿齐声血誓。
“收起你们的泪珠,陪我去应青龙之召。”
这一天,没人知道这个年仅一万一千岁,修为已入上神之境,面似二九舞象之年的少年下了多狠的决心,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两百陵鱼男儿随着头也不回的陵云出宫,而陵谨,历经两千年前的丧夫之痛,一月前的丧子之痛,以及刚刚的丧父之痛,好似突然就不痛了。
这世道凄苦,苦得教人麻木不仁。
只是陵谨那及膝的银白发丝慢慢从发尖开始花白直至爬满头顶,留下的陵鱼女眷们,无不触目惊心,悲泣不已,呼唤着她们的谨公主。
陵谨直身面向大家,面带七分对天地的讥笑,三分丧失至亲的恨意,朗声道,“既然我们的男儿不哭,我们的女儿从今往后亦不许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