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闲应下,跟着人推着轮椅往里走。
“咳,咳咳。”一阵凉风扫过,老者身后最左侧身子清瘦的男子约莫受不了寒,轻咳了几声。
于是落闲看见男子旁边穿着绣花衣服的男子,往旁边挪了挪,动作满满地嫌弃。
不远处朦胧烛光越渐清晰,修士五官敏锐,在月色下落闲看见几间简陋的屋舍一连串紧挨着。唯有正中心那间稍微敞亮点的,点着灯,暖黄烛光正是从里面透射而出。
负手而立的老者转身,体贴问道:“饿了没?可要让人为你备些吃食?”
落闲摇头:“多谢,不用。”
老者点头:“民以食为天,苦修虽可行,不过还是得注意身子,今夜你先住这间屋子。”
落闲顺着看去,老者指的正是最末尾,孤零零杵在边缘的小屋子。大抵许久没人住,没人清理,旁边长满了野草。
“好的。”
一群人拥着回了那间亮着灯的屋子,落闲推着容玖玉来到屋前。手中亮起灵光,将轮椅停在门口,落闲先推开门。
许久未用的门发出咯吱声,并没有想象灰尘扑面而来的发霉味,反而带着竹子和一种别样的清香。
月光渗透了窗户,铺在地上,窗外树影投在床前,简单的放了块木板当做的床上空空如也。本狭小的屋子,因只有一张床,没有别的家具,所以显得反而宽敞了起来。
推着人进屋。
指腹擦了下木板,果不其然上面已经叠了层灰。简单清理了一下,落闲用垫在轮椅上的软被铺开,她摸了下,还是有些硌。
若是常住,这样肯定不行。
取下斗篷,把只着了法衣的容玖玉放在床上,斗篷盖在身上,充当被子,落闲道:“今夜先委屈一下。”
安安静静。
落闲忍不住碰了碰人脸颊,然而没有半点反应。落闲知道,十一师兄又睡过去了。
捻好垂下的斗篷,确定遮得严实,落闲这才起身。来到窗边,借着依稀月光,她才发现原来映入屋内的树影是颗梧桐。
古书有言:梧桐百鸟不敢栖,止避凤凰也。难怪她没听见附近有喧嚣的鸟鸣。
与俗界梧桐不同,修真界中梧桐贵为灵树,乃万树之长。凤栖梧桐,花开漫天。传闻,神兽凤凰非梧桐不栖,灵树梧桐遇凤凰则瞬间绽放,花开满枝芽。
这些东西是真是假皆无法考量,不过灵树梧桐确有聚灵净灵之效,没曾想这无名派竟然还种有梧桐。
看树干,已经有十几年了。想来这处灵气干净纯澈,也有梧桐的功效。
山间空气清新,夹着梧桐清香甚是怡人,落闲将窗推得更开些,而后又折回床边。
昏黑中,落闲仿若在自言自语。
她道:“我们在无名派里。”
“嗯,这名字属实奇怪,门派中的人也挺奇怪。”
凭着抬眼见着派中六人的第一印象,落闲一个个介绍道:“一个满口胡话的老骗子,一个斜斜歪歪的病秧子,一个衣服绣满花的娘娘腔,一个站着都能睡着的瞌睡虫,一个咧着嘴笑得一副傻样的呆子,还有一个虚张声势的小馋鬼。”
说着,落闲眼尖发现那胳膊又微不可闻的动了下。落闲一喜,伸手去触碰脸颊,她声音提高了些,好让人听得清楚。
“可是醒了?身子感觉可还好?”
掌心的下颌又一次轻微颤动,但这次已经无法发出声音。
即便知道容玖玉听不懂,落闲依旧道:“明日我会随他们先出去一趟,午时便归,你在这里好好休息,等我回来可好?”
下颌颤了一下,落闲眼中柔和一片,又讲起一些路上遇见的事情,林间的鸟,镇上卖的东西,竹海中秀挺的青竹……直到床上的人无法再给她反应。
她素来不是话多的人,一开始她只是为了安抚情绪,因为每次容玖玉清醒过来总会格外恐惧。
神魂几乎碎成光点,她很清楚容玖玉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是每当落闲说话一句话时,容玖玉总会从破碎的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声音回应她。
不过力气消失得确实快,起初会用声音回复她,后来只能艰难微微挪动着身子往这边靠,再后来只能靠微弱的动作。
夜深了,外面隐隐人声也彻底消失了。
自进了这里,容玖玉清醒了两次。
即便第一次确实是巧合,那第二次怎么说?
清晨,天未明。
碾碎了四颗辟谷丹,先给人服下,用灵气膜罩住人,封住窗,出来的时候落闲还不忘仔细用灵气把门锁上。
“不知道的还以为藏了什么大宝贝在里面。”恰好卯时,晨阳未升,天边星辰黯淡,稚嫩清澈的少年声夹着清凉晨风传来。
少年依旧穿着白袍,背着剑,手上拎着两个麻木黑袋子。一边走一边打哈欠,没有刻意斜着视线,半睁着看人的眼睛大而圆。
因为打哈欠,里面含着泪,亮晶晶的,像极了无害的幼鹿。
“今日你跟我。”少年两个袋子直接扔给落闲,“这是师父老人家炼制的丹药。”
“师父说了,今日期辰好,适宜行善积德。一瓶丹药一文钱,强身健体,当白送的。”
落闲接住袋子,看了下少年身后的屋子:“他们人不在?”
少年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们事更重要,先下山了。”
“今天你的任务是给镇民们两个袋子的丹药,记住了,一文钱一瓶!”少年板紧一张脸,一双圆眼睛看起来格外没有威慑力,“一文钱一瓶是我们功德,但若百姓们无功受贿,会损他们德。我们修真之人,可不能做这等阴损事。明白了吗?”
落闲点头:“好。”
少年咧嘴一笑,露出糯米白牙,开心道:“那走吧。”
山间晨雾重,竹林中更是如此。方走一段路,冰凉晨露便打湿半身,寒气直逼双腿。到了镇上,晨曦遍洒大地,朝霞不知什么时候散去。沉睡了一晚上的镇子,早已喧杂沸腾起来。
来到街上,落闲径直带着少年买了五串糖葫芦,就在少年喜悦满满溢出眼眶,口水直流一地时,落闲道:“带我去见你师父他们。”
少年:???
落闲懒得多费口舌,灵气乍现,一串糖葫芦在手中瞬间化作齑粉。
少年:!!!
眼睛鼻尖都红了。
落闲取出第二串糖葫芦。
“别别别别!去去去去去!”
落闲点头,把手里这串给少年,少年委屈巴巴:“你手里还有三串呢。”
“到了再给。”
少年皱紧了一张包子脸,心疼地看了眼地上已经没了的那串糖葫芦,又愤恨地瞪了眼落闲,不过因为眼睛太大,毫无威慑力,最后一口咬在手里糖葫芦上。
“我悄悄带你去,你不能说我带你去的。”
“好。”
“还以为是个傻的,没想到比臭老头还毒!”
落闲对少年的抱怨充耳不闻。
自小在乞丐堆里摸滚打爬,为了一点吃的、穿的、住的,那些人什么不能用?直接用武力抢,反而是最为温和的方式。
从昨日见着少年开始,落闲便没信过少年的话,强装出来的自傲和气势,如纸般不堪一击。
跟着少年一路出了镇子,伏在镇外小道的一个山包后面,少年舔干净手指染上的糖浆,眼巴巴盯着落闲手里剩下三串。
“他们快过来,说好了,见着人就得给我。”
“嗯。”
没多久,落闲听得远处隐隐有铜锣唢呐声传来。
那唢呐尖锐刺耳,调时高时沉,像是战胜的公鸡,气质昂扬地妥妥压住本该更为大声的铜锣声。
饶是落闲这个门外汉,也听出这唢呐声着实不着调,吹得颠三倒四,没有音律可言便算了,跟爪子挠墙一样,忍不住让人心生暴躁。
旁边少年一脸嫌弃地捂住耳朵。
声音越来越近,难听的唢呐声,闷哑的铜锣声,夹杂着唱词,和一些凄凉的哭声渐而接近。
送丧?
落闲想起昨日方来清风镇时,那小二说的话,所以不是请人做道士,而是真真正正的送丧?
转过大弯,果不其然前方不远处于风中飘扬的白色招魂幡出现,每个人皆身穿麻布丧服。抬着漆黑棺木,往这边走来。
这里面还有好几张熟悉面孔。
正前方两位男子高举招魂幡,其后四人分别举着白灯笼,似是干惯了粗活的人,这些人皮肤黝黑,身材魁梧。
如此一来,打头那位吊儿郎当举着白灯笼的男子和旁边撒铜钱纸的两位男子,在这里面更尤其突出。
举着灯笼那位生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捏着长竹竿的手修长有力,一副漫不经心悠闲自在的样子像极了哪家游玩的公子哥。
至于他旁边撒铜钱纸那位,相貌同样出众但两靥苍白,文文弱弱,捏着铜钱纸的手苍白如纸,甚至可以清晰看见皮肤下的青色血管。
排面挺足,就是一个像富家少爷,一个像文弱书生,怎么瞧都不似送丧的。
紧接着躁人的唢呐声戛然而止,难听到极致的丧歌骤起:
“三天不吃阳间饭,午时上了望乡台。”
“望乡台上望一望,满堂儿女哭哀哀。”
“儿女哭得肝肠断,阎王不肯放回来。”
调子起伏不平,该低的高,该高的更高。
落闲顺着看去,只见后面跟在棺材旁,还有位相貌同样不凡的男子,他一手拿着唢呐,扯开嗓子唱了起来。
显而易见,那听了让人烦躁的唢呐正是他吹的。然而他唱歌比方才吹得唢呐更折磨人,丧歌唱得这般难听,就不怕压不住旁边的棺材板?
“啊啊啊啊!你死得好惨啊!啊啊啊啊——”
丧歌刚落,撕心裂肺,中气十足的哀嚎声响彻云霄。棺材旁一个穿着麻布、头发花白的老人,佝偻着背,掩面大哭。
莫非落闲眼神好,瞧见那老头趁着掩面哀嚎之际,偷偷摸摸往嘴里塞了块糕点。这哭丧哭得兴许还有点像模像样。
仙风道骨谈经论道的老者,哭丧哭得惊天动地的糟老头,杂糅在一个人身上,竟毫无违和感,也着实神奇。
老头哭完,唢呐又叭叭叭地吹了起来,随着送丧队的接近,声音越渐烦人。
落闲不动声色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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