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不起人。果然,男人听我尖叫,皱起眉头,对我威严喝道:“闭嘴!安静我就放了你,听明白了吗?”
不得不承认他积威仍在,我牙齿打着战,好半天,才困难地点点头。他朝我身后的黑衣走狗偏了偏头,我被勒得疼痛的手腕,终于得以缓解。我一边揉着手腕,一边警惕地看着他,那男人却一言不发,只定定地瞧着我,半响,才说:“那么害怕?呃?样子倒真是个高中生,你说世东捐助过你,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心里鄙夷,就算你将敌人周遭一切调查得清清楚楚,难不成他出恭换衫你都会知道?我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编出一个绝佳版本,哆哆嗦嗦地说:“林先生捐了一笔钱给我们学校,校方请他出席校庆,他来了后,是,是我做的学生代表。他人好好,又和善,问了我好些话,得知我身体不好,家境也一般,就捐助了我。可惜没过多久,林先生就过世了。”
那男人紧绷的容貌,骤然缓和下来,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的笑,点头说:“像他会做的事。世东是什么时候捐助你的?”
他果然还是有疑心,而我等的,就是这一问。看着他的眼睛,我轻声说:“三年前,我记得,是六月十四号,那天有台风,天文台挂了黄色风球预警。我们都以为林先生不来了,可他最后还是驾车来。”
他的脸骤然绷紧,果然,再怎么阴狠毒辣,恐怕,也无法忘记林世东惨死车轮之下,压成肉酱的模样。这恐怕也是他要不时来拜祭林世东的原因,毕竟有人命因己而亡,做生意的人最是忌讳。
我有些快意地瞧着他板着的脸,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三年前的六月十四日,林世东将最后一笔财产移到七婆名下,并着手卖出祖宅,本欲将所卖款项全部还债,却神差鬼使地匀出二十万,捐赠圣玛丽中学。我至今也想不太明白,为何自己明明想要去死,却还会捐钱给一所中学?大概是那天开车经过,觉得孩子们的脸稚嫩天真,分外令我感动?总之,捐完钱,恰逢该校校庆,校长亲自来函邀请。当时林氏尚未传出破产消息,那校长,想必是要借一切机会攀爬我这样的“贵人”。
我本来没心情去,可想着命不久矣,不如去看看也无妨。于是那日我冒着风雨,去到该校,听那一帮少男少女,粉嫩脸颊,歌喉婉转,唱着我早已忘怀的老旧英文抒情歌,刹那间笑得甚为愉悦,现在想来,那也许,是林世东一生中,露出的最后一个笑脸。
然后,六月十五日,我冒着风雨,想去看那心爱的人最后一眼,却瞥见真相,最终命丧黄泉。也好,老天待我不薄,到了死,我也做个明白鬼。
这些事,想必对面此人早已得知,若是不信,只管查去,我也不怕。可那男人死命盯着我,越来越粗重的呼吸是为哪般?我大惑不解地看着他,却见他从兜里掏出烟盒,抓了一根叼在嘴里,手指竟然有些颤抖,随即,他身旁另一走狗忙过去殷勤点火,那男人深深吸了一口,略有些放松,哑着声音,说:“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世东都跟你说了什么?他,看起来怎么样?高不高兴?”
高兴个屁,我心里大骂,当时林氏已经分崩离析,祖宗创业,毁于我手,我能高兴得起来吗?可这男人八卦这些干嘛呢?莫非闲着没事做,想写本回忆录,题目就叫,我如何扳倒林世东那个傻x?我满脑子疑问,但此时此刻,也只能将之当作一个有钱人骤然增加的古怪嗜好,于是我偏着头,尽量以中学生单纯而幼稚的声音说:“我记得林先生是很和蔼的人,就如大哥哥一样,一点架子也没有。他问我几岁了,读什么年级,功课重不重,身体这么瘦,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那男人脸上带着奇特的僵硬笑容,道:“还有呢?”
“他看起来很开心啊,同学仔表演英文诗歌朗诵那阵,他还笑着跟我说他们有两个发音不准。后来唱歌的时候,林先生都被同学的歌声给感动了,带头站起来鼓掌,我们都觉得好振奋,没有见过一个有钱人像他那样的呢。”
我继续不遗余力地用肉麻的声调夸奖自己,心里暗叹,林世东啊林世东,你做了一辈子冤大头,从没人说过你好,平生头一次有人夸,还是转世后的自己。你可不可悲啊,林冤大头。
那男人却更加匪夷所思,居然点头附和说:“是,没有一个有钱人像他那样。没有人,能做到他那个地步。”
我被他脸上简直可以形容为和颜悦色的表情刺伤了,这算怎么回事?林世东就算是个傻x,可也轮不到你一害死他的人罪魁祸首在此兴叹。我心里发闷,吐口而出说:“可惜,他却早早过世了。先生,您是林先生的好友,您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我一句话,便将他脸上不知所谓的温情打得飞散。难得啊,我从来不敢想,有一天,居然能让这个恶毒狡诈,无所不用其极的混蛋面露惭色,我立即再接再厉,说:“报纸上说他出了车祸,可我记得,那天明明挂了黄色风球信号预警,他怎么不开车,怎么会一个人跑出来,被车撞了呢······”
“闭嘴!臭小子,你算什么玩意,敢这么跟先生说话?”旁边的走狗一号见势不妙,立即跑出来大声呵斥我。
我还是有些害怕,可报复的快意如此爽,令我按捺不住,又多嘴了一句:“可是,这位先生与林先生生前,不是好友吗?”
我一句句的“好友”听在那男人耳里,想必成为绝佳讽刺。他仿佛在瞬间,石化一般一动不动,半响,忽然从嘴角牵扯出一丝苦笑,看着我,目光犀利如剑。我心里一突,忙低头装孙子,暗忖可别为了逞一时之快,露了破绽。那男人半响没动静,正在我觉得奇怪,抬起头偷偷看他时,忽然听见他冷冷地说:“你问了我这么多,也该我问回你了。你怎么会知道林世东喜欢抽骆驼烟,世东就算再亲善和蔼,可也不可能,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说他连家里人都不说的嗜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