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熟悉之人的由衷感叹。是啊,我们都经历过生死,都知道什么是朝不保夕,都没有安全感,我们除去那些纠葛、仇恨、爱与不爱的羁勒、罪与救赎的原宥,我们其实,还曾经是朋友,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人,是彼此久到你已经无法忽略的熟人。
对着这样一个熟人,我原本准备好的话,那些严词拒绝,那些彰显自我的话,忽然说不出口。
他目光柔柔地看着我,眼中竟然有隐忍和祈求。这一刻,我知道,他心里在怕,他实在怕我再说出“我跟你什么关系,我不用你瞎操心”之类的话。他实在怕我拒绝,他夏兆柏,也并非神人,他也会疼,会受伤,他将心底柔软的部分展现给我,他祈求我,至少在这一刻,不要那么没有顾虑地伤害。
“他也许,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刀枪不入。”
黎笙的话骤然间闪现在脑海,我叹了口气,在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什么之前,却已经埋首靠在他的肩膀上。
夏兆柏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脸,轻轻地亲吻我的脸颊,辗转着触及我的唇,只蜻蜓点水,随后一把抱紧我,埋头在我的肩膀处微微喘息,我闭上眼,又睁开,夏兆柏身上的热量,那克制和压抑清晰传达给我。我又叹了一口气,推推他:“你说的那挂东西开始拍了。”
夏兆柏迅速起来,与我一道注视荧屏。那挂翡翠项链,在黑色天鹅绒衬托下,在射灯光线的照射下璀璨莹润,不可方物。它一出现,便吸引了在场大多数人的目光。而拍卖价格,也从三百万一路飙升,我看见坐在前排的俊清和萨琳娜相互竞拍,俊清脸上虽然云淡风轻,但那举牌的手,却分明青筋凸起。在我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微微耸肩,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从小他若是紧张便会如此。我蹙眉看着这两人,这挂项链会引来夏兆柏的注意本就在我意料之中,但俊清和萨琳娜却是为何?他二人虽然现在也算有钱人,但几百万甚至上千万,对陈成涵这样的世家子弟都不是件小事,何况对他们二人?这挂翡翠项链就这么重要?重要到为了它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大概看到我眼中的疑惑,夏兆柏轻笑道:“原来,林医师出手这么阔绰,莫非当年林氏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资产,偷偷转到他名下了?”
我转头看他,夏兆柏微笑说:“有也不奇怪,依着林俊清的本性,恐怕世东在的时候,他就开始偷偷给自己弄钱了。”
我心里微微酸痛,半响才说:“这个,林先生,以前很疼爱这个堂弟,要钱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又何必……”
“你不懂。”夏兆柏说:“自己的钱和世东给的钱是两回事。”他盯着屏幕,忽然一笑,说:“有趣,有人在跟他们抢。”
我抬起头,果然,大厅内有专职的代理人频频举牌,与他们二人一道竞拍,翡翠项链的价格已经飙升至八百万,这个价位,萨琳娜已经难以维持风雅姿态,恶狠狠地如同被人激怒的母老虎一般。林俊清也无法再风轻云淡,一脸铁青,却犹如赌徒一样目光疯狂专注。
我皱了眉头,我的本意可不是为了将这两人弄到破产。我转头看了看夏兆柏,问:“你不买?”
“你没说要不要啊。”夏兆柏淡笑着说:“你如果要,我才买。”
我不能说出这样的话,只能继续盯着屏幕,那个神秘的竞拍者已经将价格抬到九百万,萨琳娜咒骂一句,愤愤然举起牌子,大声道:“一千万!”
大厅内全场哗然,我大惑不解,说:“萨琳娜疯了?就算喜欢这个东西,也犯不着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夏兆柏摸摸领结,笑着说:“她想当林家媳妇想疯了,可没那个福气,现在把这个信物拍回去,没事哄自个玩也好。”
我心下大惊,脱口而出:“不可能,她和林世东不是……”
“不是情侣关系?”夏兆柏笑了起来:“那是林世东一厢情愿的想法,人家女孩子到底怎么想,那是另一回事。”
我思绪纷乱,在这个时候,却忽然想起萨琳娜虽然出身名家,可家道早已中落,当年是一股泼辣精明被林夫人相中,这才与林世东订了婚。可林家破产,她一个女孩子,本事再大,也不可能短短几年,家底殷实到可以一掷千金的地步。若是只为当年那么一个不爱她的男人,那么一段荒唐的关系,硬要拍下这件贵重首饰,实在没有必要,更何况这个首饰,还是我抛出的诱饵。刹那之间,我主意已定,转过头对夏兆柏说:“我不想看他们买到这个东西。”
“好。”夏兆柏温柔一笑,又微微叹气,嘀咕说:“你啊,还是心软。”
我不怎么听清,反问一句:“什么?”
“没什么,我终归如你所愿就是。”他转过身,拿了对话机,打开说:“给我竞拍那挂项链,对,不管多少钱。”
夏兆柏出手,那些人自然不能与之匹敌,再加上他雇佣的代理人颇有竞拍经验和技巧,不一会,就以一千八百万的高价将这挂项链拍了下来。在一锤定音之后,夏兆柏踌躇满志地笑了起来,端起酒杯碰碰我的可可杯,笑说:“恭喜你。”
“不,是恭喜你。”我低头喝了口杯里的东西,说:“你是项链的主人,不是我。”
“那是为你的买的。”夏兆柏看着我,目光深沉:“别拒绝我,这个东西,我非送你不可。”
我不想再跟他多说,正好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起,我道了歉,走出房间接听,却原来是陈成涵。
“简简,很抱歉,我没竞拍到那挂项链,不过,总算为你争取到一个更好的价钱。”
我笑了,说:“别这么说,我很感谢你所做的一切。”
“那你现在在哪?我想见你。我们去庆祝一下小简简也成了千万富翁。”
“不了,我,”我想了一下,说:“我有事,改天吧。”
陈成涵在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随即说:“那好吧。过两天我给你过数,扣除税金和拍卖行的费用,这些你都知道的吧?”
“知道。”我说:“谢谢。”
“真要谢我,就不要拒绝我的邀请。”他笑了起来,说:“算了,不为难你了,那过两天再约。”
“好。”我说:“再见。”
“再见。”陈成涵迟疑了一下,补充说:“自己当心点。”
我收了线,走了回去,却近到门口,便听得里面一阵吵闹,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响起:“夏先生,求你了,把项链转给我好不好,钱不够,我最多去抵押房产,好不好……”
“张女士,”夏兆柏的声音无比阴沉:“这挂项链过了此刻,全港都知道被我夏兆柏拍下,你不要强人所难。”
“你才不要强人所难!夏兆柏,你要一件女人的首饰有什么用?那是世东说留给我的,留给我的啊。求你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剩这点念想……”
“不知所谓!”夏兆柏冷喝一声:“你还有脸在我面前提世东的名字!阿彪,把她请出去。”
“等一下,夏兆柏,那是林家传媳的信物,你要来干嘛啊,你让给我,多少钱好商量……”
“传媳,”夏兆柏古怪地笑了起来,冷冷地说:“你自己照照镜子,你配当林家的媳妇吗?你配得上世东吗?我警告你,别惹你惹不起的人,世东死了这么久,我已经必要看他的面子对你手下留情了!”